小莺撞破金笼戏,一翅掀翻帝掌枰。
方嗔谁敢夺吾曲,垂羽噤声拜父君。
梨香苑内丝竹管弦正酣。
一座雅间内,乔清宴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盘中蜜饯,指尖将糖霜碾成细碎的雪。
她在等头牌小倌惊鸿——为着半月前那句“只唱与殿下一人”的承诺,她连今日发簪都特意选了最为耀眼的飞凤衔珠步摇,流光溢彩,满佩叮当,生怕这满楼的喧嚣衬不起她的驾临。
可左等右等,人没来,隔壁雅间反倒先飘来了心心念念的鼓声和唱词。
“咚——!”
一声裂帛般的重击,随即是裂石穿云的唱词。
“呵!倒会挑戏!抢我的人,唱我的曲——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截本宫的胡!”
她腮颊微鼓,气呼呼地,一张小脸似那瑶台琼苞,因风一触便要绽开。
那鼓点像挠在心尖一般,勾人得紧。
她又羞恼又是委屈,明明是应承好她的。
身旁女官春翎急忙使眼色。伺候的小倌会意,悄声退下。
不多时,梨香苑的鸨母着食盒战战兢兢进来:“殿下,隔壁雅间……实在不便……”
“不便?”
乔清晏拍案而起,杏色裙裾旋开如初绽的玉兰,
“在这长安城里,还有本公主去不得的地方?”
大胆!
她堂堂宁安公主,陛下亲封的嫡公主,在东宫和明月殿都能横着走的人,竟在自己罩着的场子里,被截了胡,抢了曲?
——而且,明明是她先来的!
“岂有此理!”她当即带着人,风风火火冲向隔壁,
“本公主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
雕花门外侍从的身影有几分眼熟,她心头隐约掠过一丝迟疑。
可转念一想,这京畿之地,再大还能大过父皇和太子哥哥去?
那《渔阳三弄》的鼓点催魂似的响着,俨然唱到了高潮片段,将她最后一丝理智也烧得干干净净。
无视了试图阻拦的鸨母和门口的侍从,一把推开那雕花木门,发出一声巨响,未看清便脱口而出、气势十足地喝道:
“里面的人听着!惊鸿是我的人,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也配点他唱——”
“识相的就——”
话音戛然而止。
唱词正到酣处:“俺这骂,一句句锋芒飞剑戟。 俺这鼓,一声声霹雳卷风沙! 曹操,你好贼也!”
方才门口侍从那声被淹没在鼓声里的“公主殿下”,此刻如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是了。
那……那别人家的侍从是怎么知道她是公主的?
窗边一人独坐,玄色常服隐在暮色里,惊鸿戏不敢停。
乔清晏双膝一软,“噗通”跪得干脆:
“父、父皇……儿臣不知是您……”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小凤凰,瞬间成了被雨水打湿,蔫哒哒的小鹌鹑。
帝王拈着茶杯,目光从长街车马缓缓移来,在她发髻上过于耀眼的步摇和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一瞬,似笑非笑:“朕的小宁安,出息了。”
唱词骤停,惊鸿手中的鼓槌“啪嗒”落地,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有齿缝间漏出的、带着哭腔的气音:“陛…陛下…殿下…”
帝王只是缓缓抬手,对地上的小倌做了一个“起来,继续”的手势。
而后才转向跪着的女儿,语气平淡:
“朕点的。”
怎么办,她更害怕了。太子哥哥救救她。
“进来,把门关上。”
乔清宴战战兢兢地照做后,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仿佛闲聊般。
“《骂曹》……这戏,是挺好。就是吵了点。你说呢?”
鼓咚咚,直捣向奸邪耳蜗;骨铮铮,要震碎这黑暗朝衙。
唱词灌入耳畔。
鼓声咚咚,如重锤砸在她心上。
她垂着头,盯着青砖上惊鸿方才掉落的一根绯色发带,只觉得今日怕是要被这鼓声震碎一身傲骨。
……
俺则为汉家忠直,空做了一场铩羽就归林。
垂泪挥别梨香苑,乔清晏几乎是飘出梨香苑的。
回头望那满楼红绸,竟生出几分生离死别的怅惘。
回宫的马车里,乔清宴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讨饶。
出乎意料,陛下并未重责,只道:“宫外住了些时日,性子愈发野了。回宫住些日子,让你父后好好教你。”
乔清宴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拽着父皇的袖子晃啊晃,声音比那佞臣还要谄媚柔软七分:
“父皇~宫外多好玩呀,街上那么热闹,铺子里都是新鲜玩意儿!回宫里多闷啊,除了赏花就是饮宴,连蹴鞠都找不着几个能踢到一处的伴儿,无聊得紧!”
陛下任由她撒娇,指尖在膝上轻轻敲点:“此事不可再议。”
公主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如同霜打的茄子。
谁知陛下又慢悠悠补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父后近日清闲,正缺个由头活动筋骨。譬如,查问查问戏文精妙在何处,或是……梨香苑待客的规矩,是否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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