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鸮敛紧黑翎,坠入东宫,翅尖风声是它唯一的回禀。
乔慕别立在镜前,余晖斜入,为镜中眉眼镀上一层暖金的假象。
指尖拂过下颌,那里还残留着几分刻意维持的、属于“柳昀”的苍白与疲惫。
镜中人与他对视。
“我这般人物,”
他心中无声流转,唇边勾起一丝毫无暖意的弧度,
“当是天下无双、人间少二的了,难道还能有人,及得上我分毫?”
这傲慢念头疯长。
然攀至绝顶,触到的,却是万丈冰崖的回响。
镜面荡开涟漪,另一张泪痕狼藉的脸,模糊地重叠上来。
既做不得那独一无二的太阳,又斩不断这靠模仿借来的微光——到头来,竟要与这影子,共分这一份“可怜”。
同什么“病”?
是这张逃不脱的脸?
是这颗抹不掉的痣?
还是……都困在同一只名为“乔玄”的熔炉里,被同样的火焰舔舐,浇铸成他想要的形状?
连悲与喜,都成了可供彼此描摹、又彼此厌弃的拓片。
“看啊,既明。”
他对着镜中影像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与这满室寂静能闻,
“你如今连这悲泣的姿态,都要向你的影子乞讨、临摹。”
白日里,秀行面前那精准滴落的泪,那恰到好处的哽咽,那脆弱角度的呈现……
哪一样,不是从另一张脸上、另一段濒死的记忆里,窃来的灰烬与余温?
他在破碎中求生,他的泪是本能,是武器,是绝望本身冲垮的堤。
而你……在模仿破碎中,证明自己尚且“活着”。
谁更可悲?
是那溺水的求生者,还是连“呼吸”的姿势,都需要对照镜子反复练习的……主人?
“呵。”
一声短促的嗤笑,切开满室寂静。
镜面冰凉。
他抬手,指尖并未触碰自己的脸,而是虚空描摹着记忆中那张脸上泪痕滑落的轨迹——
那弧度,竟比他自己的笑容更熟稔。
他尝试牵动嘴角,想复现一个安抚或嘲讽的笑,却发现肌肉凝固如石。
他猛地背转身,不再看镜。
恰在此时,一道影子如水墨般自梁上无声晕开,落地成形。
影一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卷的素帛。
“讲。”
“……吴兴侯至,携猫。凤君抚猫近一刻,神色似有舒缓。……”
抚猫?
河光属谁?
石韫玉而山辉……
“陛下忽至,怒气未敛。”
“言辞……多有训斥。期间,凤君曾有失言。”
“何言?”
“……‘你们父子吵架,为何偏偏要把气撒在我身上’。”
静。
连更漏声都仿佛被这言语冻僵。
……你们父子吵架。
……为何偏偏要把气撒在我身上。
你的定义是替身,而我赐他“韫玉之光”。
看,究竟是谁……更懂得如何“使用”他?
“不必再学了……”
孤的镜子,何时轮到你来题字?
这是……终于厌倦了这场模仿的游戏?
还是因东宫那点火星,便迁怒到连这赝品的琉璃胎,都一并觉得碍眼了?
那句“不必再学他”的“恩赦”……
影子听到时,是何等模样?
恐惧?茫然?
还是……竟敢有一丝,可笑的如释重负?
不,他不会。
他只会堕入更深的恐惧。
因为失去了“模仿”的使命,他便失去了存在的基石,失去了……被“本体”凝视的价值。
他接过素帛,引燃,烧尽。
自比沟渠……
好一个沟渠。
比我赐予的“韫光”更卑下,比父皇眼中的“玩物”更彻底。
那是抽干所有幻象后,赤裸裸的、功能性的存在定义——
只为承载流淌而过的日月光影,自身毫无源头,亦无归宿。
他该满意的。
他轻轻一吹,素帛燃烧出的灰烬,竟往镜中飘去。
这不正是他一手推动、乐见其成的“塑造”么?
一个彻底依赖他定义、同时被父皇“厌弃”模仿的影子,岂非更……顺手?
他点燃一根线香。
烟雾直上。
“他此刻状态。”
“惊悸过度,体力不支……”
“药,”
乔慕别转身,目光落在虚空某处,仿佛已透过宫墙,看到了那座梨花将败的宫殿,
“备好了?”
一切皆如所料,甚至更为“精彩”。
影子超额完成了他的“课业”,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惨烈。
该去安抚了。
如同确认一件器物所有权后,必要的维护与检视。
受了惊的瓷器,需得亲手擦拭,检查裂痕,再用独门的釉料修补——
让他记住,这抚慰来自何处,又与那带来碎裂的源头——有何不同。
他换上一身更显清寂的月白常服,与往日玄色迥异,却莫名更贴近某种“柳昀”的余韵。
临出门,他再次瞥向镜中。
暮色模糊了轮廓,镜中人竟有片刻,与记忆中那张苍白带泪的脸,惊心地重叠。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只剩一片淬过火的、冰冷的静。
“孤,来看看你。”
他对着镜中那不再清晰的倒影,无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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