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栀在浣衣局的日子，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每日天不亮起身，在刺骨的井水中浆洗衣物至深夜，双手早已冻疮遍布，溃烂流脓。
馊饭冷炙是常态，钱嬷嬷的刁难和同屋人的排挤更是家常便饭。
但她始终沉默，如同一块被溪水冲刷的顽石，将所有苦楚都咽下，只在眼底深处，沉淀着冰冷的火焰。
她利用春桃这条线，开始不动声色地编织信息网。
春桃负责送衣物，能接触到各宫低等宫人，虽听不到核心机密，却能拼凑出一些零碎信息：哪个宫的娘娘心情不佳，哪个管事太监最近得了势，御药房又进了什么稀罕药材……
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在林晚栀脑中汇聚，渐渐勾勒出后宫最新的权力格局：皇后依旧称病不出，贤妃因协理宫务得力，风头正盛。
而皇帝萧景玄，自江南回銮后，似乎更加深沉难测，鲜少踏入后宫。
这一日，浣衣局来了几个新面孔。
是因家中父兄在漕运案中获罪而被没入的官婢。
其中一人，林晚栀竟认得——是高贵妃的远房表妹，赵婉儿！
就是选秀当日，被林晚栀设计泼了一身茶点、最终落选的吏部尚书之女！
赵婉儿显然也认出了林晚栀。
她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眉宇间的骄纵与怨愤。
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熹妃，如今竟沦落到与自己一同浆洗衣物，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刻毒的幸灾乐祸。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风光无限的熹妃娘娘吗？”
赵婉儿扭着腰走到林晚栀面前，声音尖利，引得众人侧目。
“怎么？这才几天呐，就落到这步田地了？啧啧，真是老天开眼啊！”
林晚栀头也未抬，继续捶打着手中的衣物，仿佛没听见。
赵婉儿见她不理，更加恼怒，一脚踢翻了林晚栀脚边的洗衣盆，脏水溅了林晚栀一身！
“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巴了？还以为自己是主子呢？我告诉你，林晚栀，你爹是谋逆的罪臣！你是个连奴才都不如的官婢！”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钱嬷嬷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眼旁观，显然乐见其成。
林晚栀缓缓直起身，抹去脸上的污水。
她看着赵婉儿，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赵婉儿没来由地心头一寒。
“赵婉儿，”
林晚栀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令尊吏部尚书赵大人，在漕运案中，似乎也‘失察’了吧？若非贤妃娘娘替你赵家说了几句好话，你以为，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
赵婉儿脸色瞬间煞白！
她父亲确实因漕运案受到申饬，差点丢官，此事极为隐秘，林晚栀如何得知？！
林晚栀不再看她，弯腰扶正洗衣盆，重新打水，语气淡漠。
“在这浣衣局，大家都是罪奴，谁也别说谁高贵。想安稳活下去，就管好自己的嘴。否则，下次泼到你身上的，就不只是洗脚水了。”
她语气中的冷意，让赵婉儿生生打了个寒颤，竟一时不敢再言。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钱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重新打量了林晚栀几眼，这废妃，似乎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此事很快传开。
林晚栀虽被废黜，但那份洞察人心的锐利和沉静的气场，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加之春桃因“得了”贤妃宫里珊瑚的青眼，在浣衣局地位有所提升，连带对林晚栀也恭敬几分，暗中欺负她的人渐渐少了。
但林晚栀知道，这暂时的平静下，暗流更加汹涌。
赵婉儿绝不会善罢甘休，钱嬷嬷也在观望。
而她更关心的是外界的消息——鸱吻案最终如何了结？
沈芸和柳慕青是否落网？
萧景玄……对她这个“官婢”，可还有一丝留意？
深冬，第一场雪落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浣衣局。
来人是贤妃宫里的掌事大宫女，翡翠倒台后新上位的珊瑚。
她穿着簇新的棉袄，身后跟着个小宫女，提着个食盒。
“钱嬷嬷，”珊瑚笑容可掬。
“我们娘娘心善，念着天寒地冻，特让奴婢给浣衣局的姐妹们送些热姜汤来驱驱寒。”
钱嬷嬷受宠若惊，连忙迎上去千恩万谢。
珊瑚目光在院内扫过，最后落在角落默默洗衣的林晚栀身上，笑容深了几分：
“哟，林官女也在呢。说起来，我们娘娘还念叨过，林官女昔日也是个体面人，可惜了……”
她示意小宫女将食盒递给钱嬷嬷。
“这碗多加了几片老姜的，就给林官女吧，暖暖身子。”
一碗看似普通的姜汤，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栀身上。
贤妃这是何意？
示好？
试探？
还是……更深的算计？
林晚栀站起身，接过那碗滚烫的姜汤，垂眸道：
“谢贤妃娘娘恩典，谢珊瑚姑娘。”
珊瑚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人走了。
钱嬷嬷看着林晚栀手中的姜汤，眼神闪烁。
赵婉儿更是嫉妒得几乎咬碎银牙。
林晚栀端着那碗姜汤，热气氤氲了她苍白的脸。
她心中冷笑，贤妃这步棋，走得妙。
一碗姜汤，既彰显了她的“仁德”，又将林晚栀再次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她低头，轻轻吹开油花，喝了一小口。
姜汤辛辣，暖意流入肺腑，却暖不透她冰冷的心。
这浣衣局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而送来的，未必是温暖，也可能是……穿肠毒药。
她需要更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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