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鹰愁涧的路，比来时安静了许多。
队伍中间，一辆由粗大原木钉成的囚车，颠簸着前行。车里，景国太子李轩蜷缩在角落，头发散乱面如死灰，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另一侧，老将耶律洪盘膝而坐，腰杆挺得笔直，闭目养神。除了身上那件破损的铠甲，看不出丝毫阶下囚的狼狈。
张风骑马凑到云墨身边，压低了声音难掩兴奋。
“元帅，捷报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了！陛下和丞相大人知道您以五千残兵，全歼景国三十万大军，不知会是何等惊喜！”
云墨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南方。
张风又道：“还有这些俘虏，尤其是李轩和耶律洪，押解回京，可是泼天的功劳啊！”
云墨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功劳，是死去的弟兄们的。”
张风一时语塞，看着自家元帅那张被硝烟熏黑的脸，心中一酸。是啊，这一仗赢得太惨烈了。
终于，鹰愁涧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回来了！元帅回来了！”
“我们赢了！！”
留守的士兵们，从山涧各处涌了出来，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跑着跑着，就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孟威老将军带着几名校尉，快步迎了上来眼眶通红。
“元帅！您……您回来了！”
云墨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卫，目光在人群中飞快扫过。
“郡主呢？”
孟威一愣，赶紧指向旁边一个还算完整的大帐。
“郡主在里面休息。”
云墨点点头，径直走了过去。
他身后欢呼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数千道目光混杂着敬畏、崇拜与好奇，跟随着他们战神般的元帅。
帐篷里，气氛有些压抑。
云苓单手托腮，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盯着面前火堆里的一根黑炭，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翠端着一碗刚炖好的肉汤，小心翼翼地劝着。
“小姐，您好歹用一些吧。伙夫营的师傅炖了一上午呢。”
云苓又叹了口气，幽幽道：“这汤里，没有蜜瓜的香气。”
小翠：“……”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被一把掀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与尘土气息。他身上的银甲，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好几处地方都凹陷了下去，上面还凝固着暗红色的血块。
那张脸，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黑一道灰一道。
小翠吓得“啊”了一声，手里的汤碗差点掉在地上，赶紧躬身行礼。
“元，元帅……”
云苓抬起头看到来人，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你好脏啊，还一股怪味儿。”
跟在后面，想进来汇报军务的张风和孟威，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两位老将军面面相觑，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是迎接北境守护神、大周威武元帅该说的话吗？
云苓可不管这些，她站起身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走到云墨面前，伸出白嫩的小手。
“仗打完了吧？坏人也抓住了吧？”
“那我的东西呢？”
她一脸“我等了很久，该交货了”的表情。
云墨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又理直气壮的眼睛，满身的疲惫和杀气，竟悄然散去了几分。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但脸上肌肉太过僵硬，没能成功。
他解下腰间一个半旧的牛皮水囊，递了过去。
“先喝口水。”
云苓接过来更不高兴了，小嘴撅得老高。
“谁要喝水？我要吃瓜！”
她气鼓鼓地拔开木塞，举起来就想随便灌一口，然后好继续控诉自家大哥的“言而无信”。
可水囊凑到嘴边，她忽然停住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清甜香气，从囊口飘了出来，带着阳光的味道，瞬间钻进她的鼻子里。
这不是水！
云苓愣住了，小心翼翼地凑近又闻了闻，随即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云墨看着她的表情，沙哑地解释道：“回来的路上，路过景国一个边境小镇，缴获的。”
“那里的蜜瓜刚熟，还是头茬。整个的不好带，我让他们把汁水都挤了出来。”
“你尝尝，甜不甜。”
帐篷里，安静极了。
云苓低头看看手里的牛皮水囊，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风尘仆仆，连站着都透着一股疲惫的男人。
他的眼神，专注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刚刚经历的那场惊天动地的血战，不过是为她取来这份“水”的寻常旅途。
她举起水囊，试探着喝了一小口。
甘甜清冽的汁液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这几日所有的烦躁与无聊。
这辈子，她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云苓抱着水囊，一口接一口，完全忘了要抱怨，也忘了自家大哥身上有多脏。
旁边的小翠，看着这一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眼眶，正悄悄地用袖子擦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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