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既然决定不打，那打下阿城和历下就没有必要。这两座城都是纯粹意义上的军事要塞，比木林关还难打。要是姜临不贪，死守木林关，估计到现在都还没打下来。显而易见的是，经历此次大败之后，天齐一定会坚壁清野，坚守不出。这十万大军，时间一久，军心涣散，只怕有变。”顾承章看完那写得密密麻麻的和谈条款，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你的意思，先谈？”
“对。攻打阿城，不死三五万人是打不下来的，那是死虎贲、旅贲，还是武卒、黑龙骑？”
这话直击姬瑞清灵魂，让他皱起眉头。
嬴无垢突然说道，“陛下，黑龙骑和边骑，都是骑兵，擅突袭、阵战，不擅攻城。”
这是事实，那其他诸侯愿意让自己的士兵去死吗？这都不用去想的。
“那，这上面的条款，他们能同意多少？”
“陛下，天齐是大国，此战伤筋动骨，却不是完全致命。臣大胆直言，对方最多同意一半。拿钱来赔款，拿地来割让，相比拿钱扩军，拿地修建阵地对耗，您觉得姜临会偏向哪个方向？”
姬瑞清最大的症结就是，部队不完全属于自己，很难要求各诸侯国死磕到底，何况他自己也要考虑保存虎贲实力，若全部搭进去，就是打下天齐也会被其他人摘桃子。
虽心有不甘，身为天子的他也只能承认现实，然后尽可能为自己多争取一些、让对方多出一点血。
“那好，我派出使臣与对方接触，太子那边，也派出使者前往临淄，与姜卫济和谈。前线和后方双接触，速度会快很多。”
顾承章提醒道，“陛下，这些东西要改改，不然没有和谈的基础。”
姬瑞清微微点头，再次召各将领前来商议。
三天后，姬瑞清率大军十万，抵达要塞阿城，已进入天齐境内百余里，沿途未遇有效抵抗，距阿城三十里下寨驻兵。顾承章猜得很对，天齐将附近居民迁入城中，放火烧屋，一砖一瓦、一粮一粟都没有给联军留下。
根据前哨探报，城墙已经加固，护城河注水，四座瓮城之间加盖箭楼，并将前往阿城的主路全部挖断，沿途抛洒毒药、尸体，污染水源。
姬瑞清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实际上清除这些东西的困难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尤其是马匹引起的瘟疫，基本控制不住，只好大批量宰杀、焚烧、掩埋，黑龙骑和边骑只好远遁此处，伺机出击，大营左右两翼便稍显薄弱。
更出人预料的是，姬瑞清派出的前线谈判使团居然由昊仪、顾承章、卫洛钧三人组成。
顾承章当然不想去，他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是去背锅的。如果其他诸侯嫌战利品太少，姬瑞清肯定要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但姬瑞清一句话就让他乖乖服软，“那你去嬴无垢麾下任监军。”这简直不要太离谱。还好姬瑞清也知道御人之术的精髓在于打一棒给个萝卜，所以立刻封他为虎贲校尉，拔高了他的品级，仅次于虎贲军中的最高武官虎贲中郎将，平日无需直接带兵操练。
这有安抚他的意思，主要是更有利于使团谈判，毕竟虎贲郎中这个官太小，不合适。
三人带着国书和节杖，当天就动身前往阿城。当初进入太学宫，还是以昊仪弟子的身份进去的。被征召为虎贲郎中之后，这层关系自然也随之取消；关键是他背后站着熊崇，没有他的点头苍楚不可能出兵，所以昊仪对他格外客气，没有端架子教训人。卫洛钧听说顾承章被姜临父子多次利用，更是对他心生好感、同仇敌忾，只差直接表态让他去卫国任职、共谋大业。
卫洛钧唱白脸，昊仪唱红脸并把握谈判的节奏和答题走向，顾承章背锅，倒也职责明确。
阿城的守将，原本只是一个四品游击将军；姜卫济有意和谈，很早就派来相国晏之亮在此驻防，只为和谈一事，其实他本人并不负责军队的指挥和调动。
毕竟他的品级仅次于姜临父子，谈判的话语权很重。
城门缓缓打开，晏之亮亲自出迎。
“微臣天齐相国晏之亮，参见天子使臣。”为表明自己的诚意，晏之亮抢先行礼，并直接跪拜。
昊仪只是大祭司，三人之中，只有卫洛钧受得这样的大礼。
所以昊仪赶紧伸手去搀扶，而顾承章侧身闪避，卫洛钧则神色倨傲，安然受礼。
“相国大人客气，实在是不敢当。”昊仪春风满面，笑道，“何况此处不是见礼的地方，你看我们三人风尘仆仆，路上可是连口热茶都没有啊，向大人借个地方歇歇脚、喝两口薄酒如何？”
晏之亮心下一宽，这有的谈，连忙道，“是下官疏忽了，马上安排，快快有请。”
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昊仪的手，亲自将他送上马车。姜卫济的马车领先，他的车在居中，顾承章的车在最后。
两个老头如此亲密，车内的画风怎么看都显得很诡异。
“大祭司，说实话，伐莒之事，只因奸人挑唆，蒙骗了国君姜临，不论是太子还是下官都非常反对。那胆大包天的苏鹏，就关押在阿城的地牢中，您要是愿意，今天就可以把他提走。”
晏之亮的身段放得非常低，甚至刻意讨好，就是希望对方不要狮子大开口。
“大祭司，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天子的要求，能不能透露些许？到了谈判桌上，各级官员都在，有些事，不好说的。”
昊仪叹了口气，从衣袖中拿出竹简递给他。这些迟早要亮出来的，早给一步也无所谓。
晏之亮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内心悲凉。国土丧失了近三成，还要赔偿数十年的税赋，以及裁军等各种苛刻条件，这比想象中更让人无法接受。
“大祭司，这样的条件谁敢答应？完全没有谈判的基础。”
“你的意思，我们不用谈了？”昊仪笑道，“实话对您说，现在这些，可是顾将军向陛下直言进谏，削了近一半才这样的。您确定不用谈了吗？”
晏之亮神色黯然，踟蹰道，“谈肯定要谈，但这样的条约，天齐的人都死光了也不会有人敢签的。”
“对嘛，所以先谈，谈一谈再说嘛。”
晏之亮叹了口气，将使团接回将军府，开始了漫长的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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