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道路被浓烟割裂成锯齿状，月光在铅灰色的云层后时隐时现，像一柄生锈的刀悬在尸横遍野的荒原上。风卷着细细的雨水扫过焦黑的旗帜，残破的布料拍打着旗杆，发出空洞的啪啪声。
白铁铮站在一座小山丘上，怅然地望着远处的青石峡。
几簇将熄未熄的野火在尸体间游荡，照亮了半张融化的盾牌、一截折断的长矛。火舌舔舐着冻僵的手指，却无法温暖它们的主人，一个仰面朝天的长枪兵。他和一匹战马倒在一起，腹部被剖开，肠子像冻僵的蛇缠绕在蹄铁上。更远处，一块落石旁，几个伤兵蜷缩成一团，他们的呻吟被风声撕碎，散落在雪地里。
两万人前后受敌，进退不得，被李柯乘机掩杀，就只有白铁铮和二十余亲兵逃了出来。
一个亲兵提醒道，“将军，走吧，要是李柯的斥候摸过来，想走也走不掉了。”
“锐士营，那么好的装备，那么好的士兵，被我亲手推进火坑里了。”他喃喃自语，充血的眼睛一阵发酸。“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陛下。你们走吧，我就在这里，哪都不去了。”
“不行啊。”亲兵一听就急了，“将军，武卒打扫战场之后，很快就会搜山，并在高处建立观察哨。站在这里，峡谷一览无遗，他们不会放过这里的。快走吧。”
白铁铮没有说话，只沉默着解下铠甲，然后是皮甲、护臂、护心镜等物，哗啦啦全部扔在了地上。
亲兵以为他是要轻装赶路，也跟着这样做了，没有阻止。岂料他抽出长剑，一声不吭，横剑就往脖子上抹。
亲兵吓得大叫，已经来不及扑上去了。
白铁铮脸上依旧迷茫和伤感，眼神却透露出决绝。
叮一声，一枚刀币准确地击中剑身，力道巨大，直接把剑打飞了。
亲兵们纷纷拔刀，把白铁铮护在身后。
“谁？”
亲兵大喝道，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们早已战至力竭，几乎人人带伤，只要一队斥候前来，他们就完全不是对手。
“白将军，别来无恙啊。”
苍老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借着昏暗的月光，白铁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对面。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
“你是？”
“贵人多忘事，一点都不假。白将军，我们确实很久没见面了。”
“是你！”白铁铮一脸惊讶，“你不是被叶孤鸿……”
“是啊，这件事说来话长了，让我以后慢慢和你讲吧。这里不是久居之地，随老夫来吧。”徐卢生伸出了手。
“不！”白铁铮黯然道，“我有负陛下重任，就死在这里了。”
徐卢生踏着湿滑的碎石走过来，每一步都稳得像扎根在岩石里。
“这话没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如何发落你，毕竟是陛下的事。就连你自己，也没有处罚自己的资格。随我去见大王，是生是死，你说了不算。”
白铁铮低下了头。
第二天一大早，随着锐士营副帅李永的人头被送进新城，暴焕等守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玄秦精锐攻城确实不一般，冒着头顶横飞的箭矢、滚木和热油，他们居然在一丈多厚的城墙上挖开了几个大洞，城门也在攻城锤的撞击下变形；攻城弩的数量急剧增加，死了不少守城兄弟。
连续数日，他们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尤其是西门，被攻破了两三次，又被暴焕带着亲兵硬顶回去，然后一帮泥瓦匠在身后修补城墙、修建工事，堪称奇观。
还好徐卢生被嬴无垢派去解救白铁铮，不然暴焕可能直接死在前线。
看着李永的人头，以及昂首入城的武卒，风韩边军知道自己能守住了。野战都能打赢骊山锐士营，守城还不行吗？
尤其是暴焕，看着李柯那年轻的脸庞，心中感慨万千。
“卑职暴焕，见过上将军。”
李柯看了他一眼，上前扶起了他。
“暴将军守城，这几日辛苦了。”
“不辛苦。上将军血战青石峡，那才是真辛苦。请上将军稍坐，末将立刻安排酒宴接风。”
李柯摇了摇头。“算了吧，现在战事吃紧，打退了嬴无垢，接风酒和庆功酒一起喝。到时候，我陪将军，不醉不归！”
“上将军豪爽，真乃性情中人。就依上将军，只是怠慢了您和众位弟兄，实在过意不去。”
“战场上，活着就是万幸了，讲不了这许多虚礼，何须如此介怀？”李柯拱手道，“但有两件事，非常需要暴将军帮忙。”
“请示下。”
“青石峡一战，我副将李虎及其部下三千人全部阵亡，死状极惨。还望暴将军，把他们的遗物妥善保存，以便战后送回故土。”
“理所当然，理所当然。请上将军放心，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多谢。第二件事，骊山锐士营确实悍勇，我方损失极大。伤兵需要医治，铠甲、兵器需要修补甚至重发，军需官列了个清单出来，不知城中是否能办妥？”
暴焕接过清单扫了一眼，说道，“大部分都可以。新城备战已久，大大小小的仓库上百座，物资非常充裕。先把能补充的补充了，没有的，可以让工匠现做，但时间会久一些。”
“有劳暴将军，在下感激之至。”李柯认真地行了一礼。
暴焕回礼。
“哦，对了，请将军给一份城防图和周围的舆图，我要去巡城。嬴无垢这个人，不到黄河心不死，大概还会继续攻城。我要看看，哪里需要加强防守，哪里可以出城野战。”
暴焕有些犹豫。
城防图和舆图都是机密，一旦泄露，不管为谁所得，日后会有极大隐患，他确实不想给。
“嗯？”李柯微微皱眉，“有难处？”
没有武卒，这新城肯定守不住，先过了这一关再说！暴焕咬咬牙，示意身后的亲兵送上。
李柯拿着城防图，翻身上马，径直离开。
暴焕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没办法，自己实在是没有拒绝他的实力，起码现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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