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清晨,薄雾还未完全散去,东边的地平线上已渗出半枚鹅蛋黄似的日头。草叶尖上的露珠正悬垂欲坠,被初升的阳光一照,便化作千万颗碎钻,微风拂过,便簌簌滚落,打湿了刚刚冒出的嫩草芽。
赵咎嘴里叼着一根嫩草,深邃的眼窝望向东方,眼神热切。他身后肃然站立三千骑兵,人衔枚、马勒口,在微风中一动不动,静默如山。与炎赵一贯的轻骑不同,这支骑兵混编了数百重骑,全部是身经百战的伍长。
斥候来报,嬴无垢亲率大军来援,距此不过十余里。赵咎当机立断,放过了玄秦前军,准备突袭嬴无垢中军。
一支打着身着黑色铠甲的骑兵缓缓出现在远方,数面硕大军旗迎风招展,格外惹眼,似乎不怕泄露行军路线。
“顾承章,你和嬴无垢多次交手,确定那个人就是嬴无垢吗?”
顾承章仔细观察了一会,“距离太远,神识感知不到。光从容貌上判断不准,除了最简单的易容术,徐卢生在这方面的本事,大概也无人能及。”
“不管了,煮熟的鸭子不能让他飞了,即便是假的,孤也要先打他三棍子再说!”
顾承章点点头。
一声尖锐的鸣镝直入九霄,在空旷的草原久久回荡。
赵咎眼中厉色一闪,缓缓举起右手,身后三千铁骑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空气中只剩下风吹过草叶的微响和铠甲鳞片摩擦的冰冷金属声。
赵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将领耳中,“重骑为锋,正面强冲;轻骑护住两翼,凿穿对面。”
“喏!”
骑兵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铿锵有力,无半点拖泥带水。
传令兵鼓起腮帮,全力吹响了号角。“呜呜呜”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划破宁静,也撕碎了玄秦军队表面上的疲惫。
“杀——!”
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炎赵骑兵同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地面碎石微微晃动,重骑兵一马当先,如同从冶炉中涌出的钢铁洪流,人马皆披重甲,连战马的面门都覆盖金属,只露出喷着白气的鼻孔和眼睛。他们放下面甲,挺起长达丈余的马槊长矛,组成一道严密的楔形阵,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那面黑色王旗碾压过去。
马蹄践踏着沾满露珠的草地,泥浆混合着碎草四散飞溅。重骑启动稍缓,但一旦冲锋起来,势能恐怖。紧随其后,两翼的轻骑兵如同展开的双翼,他们轻装快马,弓矢上弦,刀剑出鞘,放缓了些许速度,死死护住重骑两翼,一起冲向对面。
赵咎率领亲兵,只穿戴布甲,执长弓重弩,利用速度优势,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迅速向玄秦军队后侧迂回。他想切断敌方退路,并狙杀敌将,搅乱其阵型。
赵咎从黑龙骑身上看到了重骑兵的威力,但炎赵的国力还不足以支撑如此大规模的重骑,且重骑的机动性远不及轻骑,所以他依旧偏爱轻骑,坚持实用至上。
嬴无垢的中军以边军重步兵为核心,黑龙骑护住两翼,另有弓弩手配合战车,兵力大概两万人,阵型近似椭圆,牺牲了部分速度,属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保守阵型。遇到伏击后,黑龙骑立刻向两翼散开,战车前出,将步兵护在身后,弓箭手在最后压阵。
玄秦士兵的反应很快,部队调度有条不紊,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
“稳住阵型!稳住!长戟向前!”嬴无垢站在黑色王旗之下,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依旧平稳,并无惧怕和惊慌。
说实话,玄秦将士在新城遭遇大败后,现在遇伏还能有如此表现,已经大大超出嬴无垢的预料了。
当然也有不好的消息,炎赵骑兵来得很快,黑龙骑没有反冲锋的时间和空间,还要护住两翼,几乎被钉死在原地,丧失骑兵应有的冲击力。这一点是很致命的。
仓促之间,玄秦步兵竖起长戟,组成枪林,以抵挡骑兵的冲击。但仓促结阵,谈何容易?
下一刻,炎赵边骑狠狠撞上了仓促组成的防线!
“砰砰砰~~~”
那不是金铁交鸣的声音,而是纯粹的、血肉与钢铁、力量与意志碰撞发出的沉闷巨响!重骑兵的马槊如同热刀切入牛油,轻易地破开了前排士兵单薄的铠甲和血肉之躯。骨骼碎裂声、临死前的惨嚎声、战马沉重的喘息声、兵器折断的脆响,瞬间交织在一起。
炎赵重骑就像一柄铁锤,狠狠砸在了一块烧红的铁板上。玄秦的防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瞬间四分五裂。许多士兵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起,人在空中便已骨断筋折,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弧线。
沉重的马蹄无情地踏过倒地的躯体,无论是死是活,都在瞬间化为肉泥。仅仅一次冲锋,玄秦前沿防线就已经彻底崩溃,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兵器散落一地,鲜血迅速浸透了泥土,让原本清新的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
但嬴无垢不怕,嘴角还带有一丝玩味的笑容。对面虽然骁勇,且极具冲击力,但人数太少了。两万对三千,怎么说优势都在自己这边。即便赵咎天神下凡,他也最多打散外围防御,无法威胁到主力。至于赵咎绕后,绕就绕呗,后方也有布防,轻易不可能突进来。
果然,炎赵骑兵的推进速度很快就被遏制下来,两翼的黑龙骑也有所动作,准备实施反包围。
一旦陷入阵中,这三千边骑便没有突出来的可能。
左右两侧的突然响起三声刺耳的鸣镝。嬴无垢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三箭连响,代表最高等级的预警。
三丈有余的了望杆已经立起,一名身手敏捷的哨兵快速爬了上去,望向警戒方向。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让他身体一僵,差点直接掉了下来——他看到了两片潮水。
他死死攥住粗糙的木杆,指节发白。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
那不是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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