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发来的报平安信息,像一剂强效的镇定剂,让多吉度过了最初几个相对平稳的日夜。他知道她的父亲脱离了危险,知道她正在尽孝床前,他告诉自己需要耐心,需要给她时间和空间。
他尝试着像往常一样生活。清晨诵经,处理族务,巡视草场,擦拭他的藏刀和银饰。他甚至强迫自己按时吃饭,尽管卓玛精心准备的食物尝起来味同嚼蜡。他会在每晚固定的时间,拿起那部卫星电话,期待屏幕亮起,传来她简短的消息——“爸爸今天好多了”、“我能睡个整觉了”、“想你”。
这些只言片语,是他荒漠般等待中的甘泉,支撑着他度过一个个漫长的白昼和更加难熬的黑夜。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一周周地流逝,那名为“思念”的毒,并未因偶尔的慰藉而消退,反而如同高原上悄然蔓延的藤蔓,更加深入地扎根、缠绕,啃噬着他的理智与平静。
她不在。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他的世界里。民宿变得空荡而寂静,不再有她轻盈的脚步声,不再有她软糯的撒娇声,不再有她看书时偶尔发出的、像小老鼠啃东西般的细微声响,也不再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甜美的气息。
属于她的那张铺着厚厚羊皮垫子的椅子,空着。他时常会盯着那椅子出神,仿佛下一秒,那个娇小的身影就会窝进去,对他露出一个依赖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院子里,她曾经和梅朵一起晒太阳、编花环的地方,如今只剩下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那架他送给她的望远镜,孤零零地立在墙角,镜片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走过去,用指腹轻轻擦去灰尘,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阵刺痛。
他开始失眠。
没有她在怀里,那宽大的床榻变得冰冷而空旷。他习惯于拥着她入睡,感受她均匀的呼吸和温软的体温。如今,臂弯里空落落的,只有冰冷的空气。他常常在深夜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捞身边,触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然后,彻底的清醒伴随着更深的寂寥,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只能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高原清冷的月光,直到天际泛白。
他的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易怒。
族里人来商议事情,若稍有拖延或言语不清,便会迎来他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那眼神里的压迫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让人大气都不敢喘。曾经,他的威严中尚存一丝对族人的宽厚,如今,却只剩下纯粹的不耐和冷硬。
一天,几个年轻族人在训练獒犬时嬉笑打闹,声响稍大了一些。多吉从屋里走出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那双淬了冰似的眼眸扫过去。刹那间,所有的嬉闹声戛然而止,那几个年轻人如同被猛兽盯上,脸色煞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多吉没有说话,转身回了屋,但那无形的低气压,却笼罩了院子整整一个下午。
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耐心。卓玛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清脆的碎裂声让他猛地蹙起眉头,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卓玛吓得差点跪下去。连他最亲密的伙伴追风,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糟糕的心绪,在他靠近时会不安地喷着响鼻,不敢像往常那样亲昵地蹭他。
他越来越多地独自一人待在屋里,或者长时间地骑马外出,漫无目的地在广袤的草原上驰骋,直到追风累得口吐白沫才肯返回。仿佛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才能暂时麻痹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心脏的思念。
他不再主动给她发消息。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怕频繁的讯息会打扰她,会让她觉得他不够成熟,不够体谅。更重要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不安,在他心底滋生——她所处的,是那个繁华便利、充满诱惑的都市,那里有她熟悉的生活,有她的亲人朋友。而他,只有这片看似广阔却实则“荒凉”的高原,和一份沉重而笨拙的爱。
她……还会像她保证的那样,毫不犹豫地回来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偶尔会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窜出来,狠狠咬噬他的信心。每当这时,他周身的气场便会更加阴鸷几分,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神阴郁、下颌紧绷、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自己,感到一阵陌生的烦躁。他抬手,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坚硬的土墙微微震颤,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和指关节上渗出的血丝。疼痛感传来,却远不及心底那片空茫的万分之一。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摩挲那部卫星电话,屏幕被他擦拭得锃亮。每一次提示音响起,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会立刻放下,以最快的速度查看。如果不是她的消息,那眼底刚刚亮起的一点微光,便会瞬间熄灭,重新归于一片沉郁的黑暗。
思念成疾。
这个词,以前他只觉得矫情。如今,却在他身上得到了最真实的印证。他不是病了,他是快被那无边无际的等待和无法排遣的思念,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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