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方婉凝沉浸在深深的自责和迷茫中,不断重复着“为什么控制不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轻轻抚过那块创可贴,仿佛这样就能抹平自己造成的伤害,慕景渊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酸涩。有心疼,有无力,但也有一丝属于医生的责任感和试图引导她看向远方的本能。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抽回手,而是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近乎安抚地碰了碰她不断道歉的手腕,示意她停下。这个细微的触碰让方婉凝的啜泣顿了一下,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他,像一只受惊后等待安抚又害怕被责罚的小动物。
“婉凝,”他的声音放缓了许多,不再是那种公式化的平静,而是注入了一种刻意为之的、带着抚慰力量的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沙哑,“看着我。听我说,好吗?”
他等待着她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在自己脸上,才开始慢慢地、清晰地、如同在病房里对家属解释病情般说道,但语气要柔和得多: “你知道吗?在我们神经外科,我见过很多……很多情况看起来几乎毫无希望的病人。”他用了“看起来”这个词,巧妙地注入可能性。
他顿了顿,似乎在记忆中搜寻最合适的例子,目光变得有些悠远,这让他的话语听起来更加真实: “我记得有一个年轻人,是个非常优秀的程序员。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严重颅脑损伤,在ICU里昏迷了整整一个月。专家会诊时,很多人都摇头。醒来后,他一度谁也不认识,不会说话,甚至连最简单的吞咽动作都需要重新学习。他的父母……那时候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眼睛里的光都快熄灭了。”
方婉凝的注意力似乎被这个具体的描述吸引了一些,眼神里的恐慌稍减,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陈书仪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用手帕捂住了嘴,仿佛能感受到那位母亲当时的绝望。
慕景渊继续说着,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他刻意描绘了细节:“但是,他们没有放弃。那个年轻人自己也没有放弃。接下来的整整一年,甚至是更久,他就像个婴儿一样,重新学习一切。从辨认父母的脸,到发出第一个模糊的音节,到自己拿起勺子……每一步都艰难无比,需要治疗师、家人和他自己付出巨大的努力。他崩溃过无数次,也想过放弃。”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注入了一丝力量:“但是,他坚持下来了。一年后,我再次见到他复查时,他不仅生活完全能够自理,逻辑清晰,甚至重新回到了IT行业。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熬夜攻坚最复杂的代码,但他转型做了技术培训,做得非常出色。他告诉我,他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觉得更有意义。他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他又举了一个更贴近情绪问题的例子:“还有一个阿姨,退休教师,脑膜瘤术后。肿瘤切得很成功,但术后出现了严重的情绪障碍和认知问题。时而抑郁不语,时而焦躁易怒,甚至会产生幻觉,认不出老伴,还打过护工。她的家人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儿女甚至私下问我,是不是送去专业的精神病院会更好……” 方峻林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沉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能体会到那种两难的境地。
“但是,”慕景渊的声音加重了一些,强调着转折,目光扫过方婉凝,也扫过方家人,“她的老伴不肯。他说一辈子都过来了,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她。他们选择了相信医生,接受了漫长的、结合药物和心理的综合治疗。过程非常煎熬,进步也很缓慢,甚至有反复。但半年后,情况开始出现转机。一年后的今天,那位阿姨虽然记忆力还是不如从前,需要人提醒吃药,但情绪非常稳定,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拉着老伴去公园散步,看人下棋,和邻居聊天。她老伴说,虽然回不到从前,但现在的平静日子,他已经非常感恩知足了。”
他说完这两个详细的例子,目光重新聚焦在方婉凝脸上,语气变得更加真诚、有力,仿佛要将这些话钉入她的心里: “婉凝,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情绪失控、认知混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这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不够坚强。这只是疾病的表现,就像感冒会发烧,骨折会疼痛一样。是大脑受伤后,功能紊乱带来的症状。这很难,非常难,非常痛苦,但绝非不可战胜。”
他微微前倾身体,让自己的话语更能传递到她的心里,眼神里带着鼓励:“你现在会觉得控制不住自己,会为此痛苦自责,这恰恰说明你的意识在努力地想要重新掌控局面,你在努力地想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这就是曙光,是好转的开始和最宝贵的动力。只要你坚持配合治疗,信任你的主治医生和张治疗师他们,信任始终陪着你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也信任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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