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深吸一口气,将身上披着的厚外套和毯子取下,仔细叠好放在椅子上,然后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原本就挺括的衬衫领口和袖口,尽管那上面已经布满了褶皱,但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要奔赴一场重要的仪式。
“景渊……”陈书仪忍不住唤了一声,声音哽咽,眼里充满了期盼和嘱托。
慕景渊对她,也对其他人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沉静。然后,他转身,跟着赵医生走向了ICU侧面的缓冲间。
缓冲间里光线明亮,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慕景渊熟练地按照墙上贴示的步骤,用消毒液彻底清洁双手,然后戴上一次性帽子,将所有的头发都严密地包裹进去,接着戴上口罩,最后穿上淡蓝色的无菌隔离衣。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没有丝毫迟滞,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只有当他最后将隔离衣的带子在身后系紧时,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停顿了一下。
赵医生在一旁看着,确认他穿戴无误,才推开缓冲间内侧的另一扇门:“这边走。记住,五分钟,保持安静,不要有突然的动作或大声说话,避免刺激患者。”
“明白。”慕景渊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闷,却异常清晰。
门在身后关上。眼前是一条短短的走廊,连接着ICU的核心区域。空气更加静谧,只能听到自己平稳的脚步声和隔离衣摩擦的细微声响。两侧是一个个用透明玻璃隔开的监护单元,里面各种仪器闪烁,医护人员身影忙碌。
赵医生带着他走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单间。玻璃墙内,病床上的人盖着白色的被子,身上连接着监护仪的管线,口鼻上还带着吸氧管。她的头发剪短后显得有些蓬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眼紧闭,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是方婉凝。比昨天被推出来时,更添了几分病态的脆弱。
赵医生低声对里面的护士示意了一下,护士点点头,调整了一下病床的角度,让床上的人半卧位更舒适一些,然后轻轻退开,站到一旁监测仪器。
慕景渊站在玻璃墙外,目光穿过透明的阻隔,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沉稳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到最深,只留下医生观察病人时应有的冷静与审慎。
赵医生推开了玻璃墙上的门,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慕景渊迈步走了进去。病房内的光线柔和,仪器发出规律而低微的声响。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药味。他走到病床边,停下脚步,没有靠得太近,维持着一个既能让她看清自己、又不会带来压迫感的距离。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仔细地观察着她的面色、呼吸频率、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不高不低、平稳清晰的语调,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方婉凝。”
床上的人似乎被这声音触动。她的睫毛先是颤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掀开。那双眼睛初时有些涣散,蒙着一层手术后常见的迷茫与倦怠,视线没有焦点地游移了片刻。
慕景渊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意识的凝聚。
几秒钟后,那涣散的目光终于慢慢聚焦,落在了他的脸上。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困惑,还有一丝刚苏醒的、无法掩饰的虚弱与不适。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微微张合着。
慕景渊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催促。他看到她眼底那片熟悉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脆弱的茫然。他知道,此刻的她,可能连自己是谁、在哪里、发生了什么都需要时间去拼凑。
就在这时,方婉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她看着慕景渊,看着他那双在口罩上方露出的、沉静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那身蓝色的隔离衣。她的眼神里挣扎着,似乎在努力从混沌的记忆中打捞什么。
终于,她极其微弱地、带着浓重气音和不确定的声音,轻轻地、试探性地溢出了几个字:
“……慕……医生?”
她的声音很轻,很飘忽,像风中的游丝。但那个称呼,却清晰无误。
她没有叫他“景渊”,没有陷入任何关于“黎川”或“紫藤花”的美好幻象。在经历了大型颅脑手术、从深度麻醉和术后危险期中挣扎苏醒后,在她此刻最脆弱、最混乱的意识底层,第一个清晰浮现的、能被她准确辨识和称呼的,是“慕医生”。
这个认知,像一道细微却强烈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慕景渊强行筑起的所有冷静壁垒。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垂在身侧、掩在隔离衣袖口下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维持着那种专业性的平静。甚至,在口罩的遮掩下,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听到那声“慕医生”时,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复杂难辨的微光,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有滚烫的暗流汹涌了一瞬,又迅速被更厚的冰层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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