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却无半分年节将至的喜庆,反倒因连日大雪与紧绷局势,透着一股子山雨欲来的死寂。夜幕早垂,街上除了巡弋的陷阵旅士卒,几乎不见人影,唯有各家屋檐下那几盏在寒风中摇曳的灯笼,勉强点缀着这片银装素裹下的肃杀。
刑名司后院那间僻静厢房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老瞎子盘坐在蒲团上,枯瘦的手指正捻着几枚铜钱,在火盆边缘缓缓排开。那铜钱并非市面流通的“大胤通宝”,而是边缘带着细微锯齿,钱文模糊难辨的古币,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幽暗的青铜光泽。
丫丫蜷在旁边的矮凳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怀里还抱着李破给她找来的一个小手炉。
李破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他先看了眼熟睡的丫丫,将身上落雪拍打干净,这才走到老瞎子对面坐下,目光落在那几枚奇特的铜钱上。
“前辈,这是?”
“定钱。”老瞎子头也不抬,沙哑开口,手指在其中一枚铜钱上轻轻一点,“前朝‘靖安司’遣死士行‘断首’之务前,所付的买命钱。一枚定生死,两枚安家小,三枚……祸及宗族。”
李破瞳孔微缩:“清风社要动用死士?”
“不是动用,是已经动了。”老瞎子那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墙壁,望向驿馆方向,“那位‘高阎罗’进城,带的不是和气,是催命符。有人坐不住了,怕被这阎王揪住尾巴,要先下手为强,清理首尾。”
“目标是王嵩?还是童逵?”李破追问。王嵩知道太多内情,童逵则可能成为弃子。
老瞎子摇了摇头,嘴角扯起一个古怪的弧度:“是乌桓。”
李破心中剧震!刺杀乌桓?!在这漳州城内,在陷阵旅的重重护卫下?这简直疯狂!
“为何?”李破声音沉了下去。乌桓若死,陷阵旅必乱,漳州即刻大乱,北疆防线将出现巨大缺口,这符合谁的利益?
“乌桓一死,黑锅总得有人背。”老瞎子慢悠悠地将铜钱一枚枚收回掌心,“你李破,近日风头最盛,与乌桓‘嫌隙’已生(指王嵩之事),又恰好在城中掌刑名,护卫不力乃至勾结外敌的罪名,现成得很。届时,你便是那平息北漠怒火、安抚朝廷视听的……替罪羔羊。”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算扳不倒你,陷阵旅群龙无首,童逵和高启便可趁机插手军务,王嵩背后之人也能趁机浑水摸鱼,攫取权柄。一石数鸟,何乐不为?”
寒意顺着李破的脊梁骨爬上后脑。好毒的计策!若非老瞎子点破,他竟未能第一时间洞察这层杀机!
“何时?何地?”李破语气冰冷,杀意隐现。
“快了,就在这两日。高启初来,人心浮动,正是动手良机。地点嘛……”老瞎子侧耳,仿佛在倾听风雪之外的声音,“不在帅府,不在军营,而在……乌桓往返帅府与住所的路上。雪夜,窄巷,最适合‘意外’。”
李破豁然起身。乌桓的住所与帅府之间,确实有几段僻静巷道!
“多谢前辈示警!”李破拱手,便要转身去布置。
“慢着。”老瞎子叫住他,将掌心那几枚“定钱”递了过来,“拿着。这东西,或许能让你的人,认出哪些是来‘定生死’的鬼。”
李破接过铜钱,入手冰凉沉重,仿佛带着枉死者的诅咒。他郑重收起,再次行礼,匆匆离去。
他刚走,丫丫就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老爷爷,李破哥哥又去打架了吗?”
老瞎子摸索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沙哑道:“不是打架,是去……抓鬼。”
与此同时,驿馆内,高启并未如外界所料早早安歇。他换下官袍,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被雪光映亮的庭院。一名心腹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大人,查清了,乌桓每日卯时三刻准时离府,辰时前必至帅府。其间必经柳条巷与槐花胡同,此二处夜间巡守相对稀疏,巷道狭窄,易于设伏。”
高启目光幽深,指尖轻轻敲击窗棂:“消息,透给该知道的人了吗?”
“已按大人吩咐,借童御史下人之口,‘无意’中透露给了王府的人。王琨今日午后,曾秘密去过城西的铁匠铺,取走了一批特制的弩箭和短刃。”
“嗯。”高启淡淡应了一声,“盯着点,让他们动。我们……看戏即可。”
“是。那李破那边?”
“李破?”高启嘴角泛起一丝冷嘲,“此子确是个人才,可惜太过碍事。若他识相,事后或可留他一命,充作鹰犬。若他不识相……便让他与乌桓,做个伴吧。”
“属下明白。”
风雪声中,驿馆内的对话悄然沉寂下去。而在漳州城的另一角,一场针对乌桓的致命杀局,已然如同暗夜中张开的蛛网,悄然编织。
李破回到刑名司,立刻召来石牙与陈七。他没有提及老瞎子的名号,只说自己收到密报,有人欲对乌桓不利。
“操!哪个狗娘养的敢动老大?!”石牙一听就炸了,眼珠子瞪得溜圆,“老子带人去把柳条巷、槐花胡同翻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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