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关上解剖室厚重的铅门,最后看了一眼空旷的房间。
金属解剖台在消毒水的微光下泛着冷冽的银辉,像一座沉默的孤岛。
她走到墙边,没有像往常一样按下紫外线灯的开关,而是熟练地拆开面板,将一根细小的线路接入了墙壁内的定时器。
设定,确认,合上面板。
每日清晨七点十三分,这间屋子里的紫外线灯会自动亮起,持续十五分钟,不多不少。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完成了一个秘密的仪式,不再每日踏入这片静默之地。
但在那座冰冷的解剖台边,她却搬来了一把矮凳。
凳子很普通,甚至有些陈旧,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用一张白色标签纸,写下一行字,贴在凳面上:“如需写字,请坐。”
日子一天天过去,解剖室的门再未被她主动推开。
直到一周后的清晨,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她再次站在了门前。
屋内,紫外线灯早已熄灭,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臭氧的腥甜。
那把矮凳的位置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离,像是被人坐过后不经意间挪动了分毫。
苏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蹲下身,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仔细检视着地面。
一片几乎无法察觉的绿色碎屑,静静躺在凳腿旁。
她屏住呼吸,从工具箱里取出物证袋和显影喷雾。
当化学试剂与那片区域接触的瞬间,一个模糊的、不完整的笔画轮廓在地面上幽幽地浮现出来——那是一个“木”字旁,是“林小遥”三字里“林”的起笔。
找到了。或者说,被找到了。
苏砚没有清理掉那片痕迹,只是在原来的纸条旁,又贴上了一张新的。
上面写着:“她爱画画。”
与此同时,一场截然不同的战斗在市政府的会议室里悄然打响。
裴溯站在发言席前,身后是三位白发苍苍的历史与社会学学者。
他面前的提案文件厚重得像一块碑石——《关于设立“特殊历史记忆保护条例”的提案》。
他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建议将警局档案室那个被人遗忘的“未名者文献角”正式升级为市级纪念空间,并首创性地提出设立“记忆见证人”认证机制,为那些无法被常规证据链证实、却在历史洪流中留下过痕迹的个体,保留一丝尊严。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提案最终被以“时机尚不成熟”为由无限期搁置。
裴溯没有丝毫沮丧。
走出会议室的当天下午,他将提案的全部材料,包括所有论证数据和法律条文,毫无保留地发布在了自己的公开社交媒体上。
而在文件的最顶端,他附上了一张高清扫描件——那正是苏棠用一支绿色蜡笔画下的,那个在墙上写下自己名字的小女孩。
画作的冲击力远比几万字的报告来得更为直接和猛烈。
风暴在网络上酝酿。
三个月后,市教育局一纸公文悄然下发,将裴溯提案中的部分核心理念,纳入了名为“城市记忆教育”的试点项目中。
第一步,就是鼓励全市中小学生,去了解那些被遗忘在城市角落里的故事。
周远没有关注这些。
他独自一人,重返了那片早已被夷为平地的城西废墟。
凭着记忆,他在一截断裂的承重墙墙根下开始挖掘。
泥土翻开,一个生了锈的铁盒露了出来。
盒子里,苏棠当年留下的那张空白SD卡完好如初。
他没有尝试读取,因为他知道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要做的,是赋予这片空白一个新的使命。
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周远将SD卡插入了一台经过他亲手改装的音频发射器。
发射器连接着一根深埋地下的线路,那是旧城区废弃前遗留下来的地下广播网络,早已无人使用,却依然通电。
设备启动,却没有播放任何声音,也没有传送任何数据。
只是在每晚七点十三分,会准时向周边半径五百米的范围,循环发送一段时长仅为0.3秒的空白音频。
那段空白,是声学上人类心跳在两次搏动之间,最接近绝对静默的理论间隙。
它像一个幽灵的脉搏,在城市的废墟之上,无声地跳动。
几个月后,苏棠出现在电视台的一档深夜纪实节目中。
她坐在阴影里,声音经过处理,以匿名的身份,讲述了一个故事。
故事不长,关于一个法医姐姐,如何凭借妹妹留下的一支绿色蜡笔,最终找到了回家的路。
她没有提案件的残酷,只描述了那面写满名字的墙,和那个努力用蜡笔证明自己存在的孩子。
节目播出后,电视台的邮箱被雪片般的来信淹没。
无数观众寄来了自家孩子画的“名字墙”,画上是五颜六色、歪歪扭扭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生命力。
苏棠从数千幅画作中,挑选出了一百幅。
在市图书馆外的广场上,她自费举办了一场露天的“夜的命名”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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