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山的石阶,越往上,越是艰难,那无形的压力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的空气,每吸入一口,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超过四分之三高度时,还能坚持向上迈步的,已不足十人。每个人的姿态都近乎挣扎,仿佛不是在登山,而是在黏稠的、深不见底的泥沼中跋涉,每抬起一寸脚步,都需要榨取全身的心力与体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
那弥漫山道的威压,早已超越了纯粹的力量范畴,它如同无数细密的无形枷锁,缠绕、勒紧每个人的肉身,更直接穿透识海,冲击着摇曳的神魂。而随之而来的幻象,也摒弃了最初的低级诱惑,变得无比真实和凶险,它们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直刺每个人内心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深处。
林轩的眼前,景象纷至沓来。他看到了前世那个在平庸中碌碌无为、最终抱憾而终的自己,那份深植于灵魂深处的无奈与悔恨瞬间将他包裹;景象陡然切换,又是这一世,林家府邸被贴上狰狞的封条,血淋淋的“斩”字令牌散落一地,父亲林傲浑身枷锁,在刑场上仰天发出不甘的怒吼,最终含恨倒下,目光似乎正穿透幻象,钉在他的身上;紧接着,是苏浅语那决绝而失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任凭他如何呼喊也不回头;最后,定格在国师皇甫嵩那张居高临下、充满嘲讽与冰冷的脸上,那笑容仿佛在说,一切努力皆是徒劳。
“假的!统统是假的!”林轩在心中怒吼,牙齿几乎要咬碎。他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全力运转识海中的英灵图录。图录散发出柔和却无比坚定的光辉,如同风暴中的灯塔,护住他剧烈震荡的神魂。那光辉之中,仿佛有无数华夏先贤的虚影浮现,他们的目光沉静而充满力量,他们的意志跨越时空,与他并肩而立。在这潮水般的负面冲击下,他的道心非但没有碎裂,反而如同被重锤锻打的精铁,杂质被一点点挤出,变得愈发剔透、愈发坚韧!
“我心如铁,坚不可摧!我志如磐,百折不挠!守护之念,岂是区区幻象可动?!”
一声无声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激荡,支撑着他迈出一步,又一步。他的速度,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甚至超过了凭借皇室秘宝光华略显黯淡的三皇子,以及周身雷光闪烁却步伐沉重的小天师,紧紧跟在了那位始终默诵佛号、步履虽慢却异常沉稳的佛子玄难之后。
终于,在距离云雾缭绕的山顶仅有最后九级台阶时,最后的屏障,也是最终的考验,轰然降临!
周围的景象彻底扭曲、破碎。山道、云雾、乃至身旁的竞争者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炼狱!灼热到极致的气浪翻滚着扑面而来,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都仿佛带着火星,灼烧着肌肤,更可怕的是,一种直接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痛感开始蔓延,仿佛要将人的意志也点燃。脚下是翻滚冒泡的赤红岩浆,不时有焦黑的枯骨沉浮;耳边是无数怨魂歇斯底里的哀嚎与诱惑的低语,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听觉的极限。
“放弃吧……停下脚步,即可脱离苦海……何必承受这焚身灼魂之苦……”一个充满魔力的声音,直接在他心底最深处响起,撩拨着疲惫与怯懦。
这是最后的幻境,亦是传说中最凶险的“炼心之火”!它不伤肉身,专灼道心!道心但凡有一丝瑕疵、一丝动摇,便会被此火无限放大,最终引燃神魂,万劫不复。
前方,佛子玄难已然盘膝坐下,宝相庄严,周身绽放出纯净浩大的佛光,形成一个护罩,口中梵唱不绝,与那无孔不入的炼心之火苦苦抗衡。三皇子脸色苍白如纸,一方雕刻着九爪金龙的玉玺悬浮头顶,垂下道道磅礴皇道之气护住周身,但那皇气在火焰灼烧下,也泛起阵阵涟漪,显然支撑得极为勉强。小天师张承运更是须发皆张,施展龙虎山秘传雷法,周身雷霆与炼狱之火疯狂交击,发出噼啪爆响,电光与火光将他年轻的脸庞映照得明灭不定。
林轩站立于这片炼狱中央,感受着那足以焚尽世间一切犹豫与虚妄的火焰。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既未结印防御,也未动用任何法宝,反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彻底敞开了自己的心扉,主动去迎接、去承受这炼心之火的灼烧!
刹那间,更为汹涌的火焰顺着他的意念涌入心田。但他心中所念,并非恐惧与抗拒。他回想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回想着在父亲灵前立下的誓言,回想着林傲一生忠勇、马革裹尸的豪情,回想着北境将士在寒风中依旧滚烫的热血,回想着华夏先贤为了理想与信念前仆后继、百死不悔的智慧与牺牲……他所求的,从来不是一己之私利、一时之短长,而是求一个天地间的公道,求一个心中的明白,守护那些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人与信念!
这“炼心之火”,灼烧的是杂念,是懦弱,是动摇。而他的道心,因守护之念而纯粹,因信念坚定而光明正大!那熊熊的、足以熔金化铁的烈焰灼烧在他的意志之上,非但没有带来预想中的痛苦,反而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如同温暖纯净的泉水,将他道心之中最后一丝疑虑、一丝尘埃洗涤、焚烧殆尽!他的精神力量,在这纯粹的火焰中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凝练与升华,变得如水晶般剔透,如金刚般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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