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终结,魔气消散,天地重归清明。当那笼罩了天空数月之久的、令人窒息的暗红色阴霾终于如同潮水般退去,久违的、带着草木清香的阳光重新普照饱经疮痍的大地时,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大夏王朝的每一个角落,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从繁华都城到偏远乡野,从军营校场到市井巷陌。无数在魔灾中挣扎求生的人们,在短暂的、难以置信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随即相拥而泣,泪流满面。持续数月的恐惧、绝望、牺牲与等待,终于换来了这来之不易的、浸透了血与泪的胜利。
京城,九重宫阙深处,象征着皇权与庆典的钟鼓前所未有地齐鸣,声震云霄,传遍四九城。久未公开露面的夏皇,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亲自登上了象征皇权与民意的承天门,以略显疲惫却无比庄重的声音,向天下臣民宣告了魔灾平息、国师伏诛、社稷转危为安的天大喜讯。同时颁布圣旨,大赦天下(十恶不赦之徒除外),并下令全国缟素三日,以最隆重的礼节,祭奠所有在这场空前浩劫中罹难的将士与百姓。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却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火焰,始终无法炽烈地燃烧起来,反而被一层浓得化不开、沉甸甸的悲怆与哀思所笼罩。因为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这场胜利的代价,是何等的惨烈,何等的沉重,沉重到让任何欢呼都显得苍白无力。
代价,是肉眼可见的满目疮痍。是凉州、云州、豫州、闽州……全国近半州府化为焦土,无数曾经繁华的城镇、安宁的村庄化为断壁残垣,良田荒芜,河道淤塞,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户部与各地官府初步统计的伤亡数字,已然是一个触目惊心、足以让任何有良知者心碎窒息的天文数字,而这,还远非全部。重建家园,抚平创伤,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
代价,是无数鲜活生命的逝去。是边军将士们顶着魔潮用血肉之躯筑起的防线;是镇魔司成员在黑暗中与魔物以命相搏的惨烈;是各大宗门修士为守护山门、驰援各地而洒下的热血;更是无数不甘为奴、自发拿起武器保卫家园的义勇百姓,他们血染沙场,马革裹尸,长眠在了他们誓死守护的土地上。他们的名字,或许无法被史书一一铭记,但他们的牺牲,如同无数块沉默的基石,共同铸就了这幸存世界的根基。
而最沉重、最让举国上下扼腕痛惜、心中如同被剜去一块肉的代价,便是那位在最后关头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最终选择以身合道,将自身生命、灵魂与那传说中的至宝融为一体,彻底封印了魔神、平息了浩劫的——靖国公林轩!
他没有牺牲在凯旋归来、万民夹道的欢呼声中,没有倒在接受封赏、光宗耀祖的荣耀时刻,甚至没有留下一具可供凭吊的遗体。他选择了最决绝、最彻底、也是最无私的方式,与那灭世的魔头同归于尽,将生的希望、将未来的可能,留给了这片他深爱着的土地和其上挣扎求存的亿万生灵。
英雄,沉睡了。
他沉睡在了那片被永恒封印、与世隔绝的半位面之中,沉睡在了那由他生命精华和灵魂印记所化的、宏伟浩瀚的山河社稷图烙印里。没有巍峨的陵墓,没有象征性的衣冠冢,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物质的痕迹。但他却以一种超越了生死、更接近永恒的方式,沉沉睡在了所有幸存者的心中,睡在了一段由血与火、牺牲与奉献铸就的传奇里,永不磨灭。
朝堂之上,监国皇子夏恒,力排众议,以最隆重的规格追封林轩为异姓王爵顶峰的“镇魔武王”,赐予文臣最高荣誉的谥号“文正”,特许其配享太庙,与历代帝王及开国功臣同受香火祭祀,极尽哀荣。但无论再高的封赏,再显赫的身后名,也无法冲澹人们心中的那份空落与悲痛,无法换回那个惊才绝艳、总能在绝境中创造奇迹的年轻身影。
北境,镇北王府。苏浅语在得到前线传来的确切消息后,甚至没能听完侍女的禀报,便眼前一黑,当场晕厥过去。醒来后,她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只是每日抱着林轩留下的几件旧衣、一方常用的砚台,静静地坐在他们曾经一起赏雪的廊下,望着北方迷雾沼泽的方向,清澈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默默流淌的、仿佛永远不会干涸的泪水。
重伤未愈的赵铁柱,拒绝了所有劝他安心养伤的建议,拖着残缺之躯,一路跋涉,再次来到迷雾沼泽的外围。他朝着那片如今已恢复平静、却再也找不到入口的区域,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额头鲜血淋漓,虎目之中热泪纵横。他对着那片虚空立下血誓:此生镇守北境,直至生命尽头,北境防线在,他赵铁柱便在,以报林轩知遇、救命与并肩之情。
帝都镇魔司总部,莫北川将自己关在堆满卷宗的档案室内,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他用最严谨的笔触,整理着林轩自出现以来的所有言行记录、每一件功绩、甚至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琐事。他要编撰一部最详实的《镇魔武王实录》,他要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这个名字,记住他的模样,记住他的功绩,记住这份以生命换来的和平,究竟有多么沉重。
而那些因林轩力主改革、主持科举而得以打破门第之见、施展平生抱负的寒门官员;那些在魔灾肆虐时,被他率领军队从尸山血海中拯救出来的百姓;那些听过他讲学、受过他恩惠的普通人……他们无法登上庙堂,无法立下宏伟大愿,只能在家中默默地为“林公”、“恩公”设立一个小小的牌位,每日焚上一炷清香,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最深的感激与怀念。
天下缟素,白幡如雪。这举国的哀悼,不仅仅是为了祭奠那数不清的亡魂,更是为了那位为了所有人而选择永远沉睡的英雄。
这是一场惨胜,一场用无数生命和一位时代之子的陨落换来的胜利。胜利带来了和平与重建的希望,但那巨大的、几乎无法承受的代价,和英雄的沉睡,如同一道深可见骨、永远无法完全愈合的伤疤,深深地刻在了这个时代每一个亲历者的灵魂深处。旧的、席卷天下的浩劫已然结束,但一个充满了伤痛、怀念、反思与重建重任的新时代,也在这片被泪水与鲜血浸透的土地上,悄然开启了序幕。镇魔武王林轩的故事,成为了口耳相传的传说,如同一座不朽的丰碑,激励着后来的守护者,也如同一声长鸣的警钟,提醒着世世代代的后人,和平的代价是何等昂贵,守护的责任又是何等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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