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河谷，日头已过正午。
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却驱不散左臂的寒意。张不晚撕下衣角，紧紧缠住伤口，血渍很快洇透了布片。
他辨了辨方向，朝着西南方走去。望月渡以西三十里，桂花坞。
这名字像一杯温酒，让他想起长安的秋，想起老汉递来的酒壶。
脚下的路渐渐平缓，田埂上偶有农人走过，扛着锄头，哼着小调，一派安宁。没人知道，几里外曾有一场生死搏杀。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空气中飘来熟悉的甜香。
是桂花。
张不晚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山谷铺展在眼前，谷中栽满了桂花树，金黄的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谷深处有袅袅炊烟升起，隐约能看到几间茅屋的轮廓。
这里就是桂花坞。
他放轻脚步，沿着溪边的小路往里走。溪水潺潺，映着飘落的桂花，水底的鹅卵石都染上了淡淡的黄。
“谁？”
一声喝问传来，带着警惕。
张不晚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一棵老桂树下，站着个精瘦的汉子，手里握着柄柴刀，正死死地盯着他。汉子约莫四十岁，脸上有一道刀疤，眼神锐利如鹰。
“路过。”张不晚握紧唐刀，不敢放松。
“这地方，没有路人。”汉子柴刀一横，“你是从哪来的？”
张不晚看着他腰间的旧布腰带，那腰带的样式，和破山军的制式有些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找李青。”
汉子脸色骤变，柴刀猛地指向他：“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我从长安来，带了样东西。”张不晚慢慢掏出那半块玉佩，举在手里。
汉子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骤缩，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你是……”
“一个故人让我来的。”张不晚收起玉佩，“他说，这里有破山军的弟兄。”
汉子盯着他看了许久，又看了看他腰间的唐刀和渗血的左臂，突然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跟着汉子走进谷中，茅屋前很快聚了几个人。都是些中年汉子，个个身形硬朗，眼神里带着风霜，看到张不晚时，都露出警惕的神色。
“他说他找青子。”带他来的汉子低声道。
人群里一阵骚动，一个瘸腿的老汉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老汉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皱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你找他做什么？”老汉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威严。
“我有东西给你们看。”张不晚掏出那本册子，“还有这个。”他又拿出影老给的信。
老汉接过信，拆开一看，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信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小小的蝙蝠印章，和一枚褪色的军牌，军牌上刻着一个“赵”字。
“是老赵……是老赵的军牌！”老汉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他还活着？”
张不晚沉默着摇了摇头。影老的结局，他不敢妄言。
老汉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打开名册，看到最后一页的字时，突然老泪纵横：“好……好啊……总算有人还记得我们……”
周围的汉子们围了上来，看着名册，看着那行字，有人红了眼眶，有人握紧了拳头。
“这位小哥，多谢了。”老汉抹了把泪，紧紧握住张不晚的手，“我是这里的领头，姓王。你叫我老王就行。”
“张不晚。”
“张小哥，你的伤……”老王看向他的左臂。
“不碍事。”
“快进屋处理一下。”老王招呼着，“今天，咱们杀只鸡，我给你酿最好的桂花酒！”
炊烟在桂花坞升起，混着桂香，温暖而踏实。张不晚看着眼前这些汉子，突然明白，所谓的宝藏，从不是银子，而是这些活着的人，是不该被遗忘的过往。
茅屋不大，却收拾得干净。老王给张不晚的伤口敷上草药，用布仔细缠好，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农夫。
“当年在军中，这点伤算家常便饭。”老王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可惜啊，现在连刀都快握不稳了。”
张不晚看着他空荡荡的右袖，心里一沉。是战伤。
“李青……”他犹豫着开口。
老王的眼神暗了暗，叹了口气：“青子是个好娃，十七岁上的战场，枪法准得很。可惜……”他顿了顿，“关外那一仗，我们被叛徒出卖，全军覆没。我和老赵还有几个弟兄逃了出来，青子为了掩护我们，没跟上……”
“他可能还活着。”张不晚拿出名册，指着最后一行字，“这是沈青梧临死前说的。”
老王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十年了，要是活着，早该找来了。”他摩挲着名册的纸页，“沈青梧……是不是那个叛徒的后人？”
“他没说，但他对破山军的事很清楚。”
“哼，叛徒的种，也好不到哪去。”旁边一个络腮胡汉子啐了一口，他是当年的伙夫，姓周，“当年若不是他们勾结红刀会，劫了军饷，我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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