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的消息，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令人心惊。
三日后，快马加鞭的密报呈到了梁清凰案头。
派去的人抵达清河县沈氏老宅时，那幅据说由沈砚母亲亲手所绣的《寒梅傲雪图》已然不见。
看守老宅的远房族人起初支支吾吾，经暗中威吓查问，才吐露实情：
大约在沈砚离家赴京后半年左右，有一伙自称是故人之后、受沈砚母亲生前所托前来取回旧物的外乡人。
持着看似合理的契据和信物，用一笔不菲的银钱，买了那幅图和与之放在一起的几件不起眼的旧物，包括那个小木匣。
“买走？”
梁清凰眼神冰冷，“可曾描述来人样貌？信物是何物？”
密报中记载：来人共三位，为首者是个年约四旬、面容普通、带着湖广口音的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言语客气，出手大方。
所持信物，据族人模糊回忆，似乎是一枚半边的玉佩，上面有云纹，与当年沈砚母亲偶尔佩戴的一枚似乎能对上。
至于木匣，他们并未当场打开，连同图卷一起带走。
“湖广口音？半边云纹玉佩？”梁清凰指尖敲着密报。
湖广，成王势力范围曾涉及湖广。
那玉佩，是沈砚母亲的信物无疑，但能被仿造或巧取吗？
“可曾追踪那伙人下落？”
“属下等已在湖广及周边暗查，暂无确切消息。对方行事谨慎，离开清河县后便似泥牛入海。”密报中写道，
“不过，在搜查老宅时，于堆放杂物的阁楼梁上隐蔽处，发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未被取走的旧绣绷，上面残留着未完成的绣样，亦是梅花，但针法极为奇特繁复，与寻常苏绣迥异，似隐含某种规律。已一并秘密带回。”
梁清凰立刻道：“将绣绷连同密报，即刻送入宫中，请尚服局最老练的几位掌针嬷嬷秘密辨认。”
“是。”
沈砚侍立一旁，听着密报内容，心中如同被重锤击中。
母亲的遗物，果然早就被人盯上了！
那伙人出现的时间，正是他离家不久后。
难道他一入京，甚至一成为驸马，就有人开始清理与他过去相关的线索？
“殿下，臣……”他声音艰涩。
“与你无关。”
梁清凰打断他，“对方布局深远，早在多年以前，恐怕就已注意到你母亲，甚至注意到你。这幅寒梅图和木匣落入他们手中，恐怕不是好事。”
她看向沈砚：“你母亲的绣艺，除了梅花，可还擅长其他？或者，可有提过师承何人？”
沈砚苦思冥想，摇了摇头：“母亲极少提及过往。养父也只说她心灵手巧，绣活是自学的。”
自学的？能绣出蕴含特殊针法、可能藏有秘密的图样？
就在这时，流云匆匆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殿下，宫里尚服局有回音了。”
“说。”
“几位老嬷嬷辨认后确认，那绣绷上的针法，并非江南常见的苏绣、湘绣任何一种，而是一种极其古老、近乎失传的璇玑绣。此绣法源于前朝宫廷，最初用于绣制星图，针脚走向暗合九宫八卦，非经特殊传授不得其法。”
梁清凰与沈砚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沈砚的母亲，一个看似普通的江南女子，竟然会早已失传的前朝宫廷秘传绣法？
“璇玑绣，星图。”
梁清凰喃喃道，目光投向案头的星纹龟甲，“玄微道长曾言，紫微临凡，杀破狼三星合围。”
贪狼所求，恐怕远不止权倾朝野那么简单！
“立刻加派人手，一方面继续追查那伙买走寒梅图之人的下落，另一方面，在全天下秘密寻访可能知晓璇玑绣技法之人。”
梁清凰果断下令，“注意，务必隐秘，不可大张旗鼓。”
“是！”
梁清凰又看向沈砚，眼神复杂：“你母亲恐怕并非寻常人。她将璇玑绣法用在寒梅图上，或许正是为了将某些秘密隐匿于上。”
“臣定当竭力，找回那幅图，查明真相。”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此事急不得。”梁清凰道，
“对方既然早我们一步取走图，必有所图，或有所恃。我们需从长计议。眼下，还有一事。”
她顿了顿，道：“秋祭袭击中，那支神秘的黑箭，工部匠人经过反复比对和试验，从那点特殊合金碎屑中，推断出其最可能的锻造地——巴蜀，青城山一带。青城山道观林立，某些隐世道派，对星象、机关、奇门遁甲颇有研究。”
“黑箭主人，可能出自巴蜀，且与道门、机关术有关。”梁清凰沉吟，
“此人箭术通神，却暗中相助，是敌是友，难以判断。但既然露了痕迹，便不能放过。派人去巴蜀，暗中查访，尤其注意青城山一带近年是否有异常人物或事件，是否有精于机关、箭术的奇人异士出现。”
“是。”
沈砚感到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但也从未如此清晰。
“你的训练，明日照旧。”梁清凰最后对他道，
“敌人越诡谲，你便需越强。不仅是武力，还有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臣，明白！”
他忽然想起，幼时某个寒冷的冬夜，母亲在灯下绣花，他趴在旁边看着。
母亲的手指冻得有些发红，却依旧灵巧地穿梭。她绣的似乎就是梅花，当时他还问：
“娘，梅花不是红的吗？你为什么用青色的线绣枝干？”
母亲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摸着他的头，声音很温柔，却带着他当时不懂的怅然：
“有些梅，生在极寒之处，冰霜为骨，风雪为魂，看似枯槁，内里却藏着不灭的生机。就像藏在灰烬里的火种。”
灰烬里的火种……
沈砚停下脚步，望向夜空。
母亲，你留下的，究竟是怎样一颗火种？又需要怎样的风雪，才能让它重新燃烧？
而此刻，西客院的李慕白，正对着一盏孤灯，面前摊开着一张简陋的、他自己凭记忆勾勒的星图，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划动，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窗外，秋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某种古老而沉重的叹息，回荡在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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