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这是沈砚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不是酷寒的星宿海,不是冰冷的石堡祭坛,而是柔软锦被和熏暖炭火带来的、久违的暖意。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片刻,才逐渐清晰。
熟悉的帐顶纹饰,空气中弥漫的、独属于长公主府的清冽冷香,还有身侧传来的、均匀而轻缓的呼吸声。
他微微侧头,看到了那个床边、和衣而眠的身影。
梁清凰。
她似乎累极了,即使睡着,眉头也微微蹙着,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平日里永远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也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颊边。
她的手,还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仿佛即使在睡梦中,也在确认他的安危。
沈砚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酸涩的情绪胀满。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太重,怕惊醒了她。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在他记忆与生命中,占据了最特殊、最沉重、也最温暖位置的女人。
记忆的潮水,不再是以往那种痛苦破碎的闪回,而是如同解冻的江河,温和而连绵地、完整地铺展开来。
他全都想起来了。
不是这两年的驸马生涯,不仅仅是江南的追查与陇西的搏杀。
更是更早以前,那些被深埋的、属于沈砚这个名字之前的过往。
他出生在京城,在一个有着温暖阳光和淡淡药草香的院落里。
母亲苏晚晴,温柔娴静,擅绣工,尤其爱绣梅花。
记忆中的父亲身影模糊,只记得很高大,很沉默,身上总带着一种特别的、冷冽又可靠的气息,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影卫统领特有的气质。
他并非江南沈氏子,那个所谓的养父沈明,其实是父亲最忠诚的部下之一。
父亲和母亲,似乎卷入了某种极大的危险,为了保护他,才将他秘密送至江南,顶替了一个早夭孩童的身份。
而梁清凰……
记忆的画面定格在某个冬日。那时他还是个孩童,因一次意外闯入了一处守卫森严、梅花盛开的宫苑。
他迷路了,又冷又怕,蹲在一株老梅树下瑟瑟发抖。
然后,他看到了她。
那时的梁清凰,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女,却已显露出远超年龄的沉静与威仪。
她穿着厚重的宫装,披着雪白的狐裘,独自站在一株罕见的玉色梅花前,静静凝望。
月光洒在她身上,清冷孤绝,仿佛与那玉梅融为一体。
他看得呆了,忘了害怕,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
她察觉到了,转过身来。
那双凤眸在月色下清澈而深邃,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的声音也带着少女的清亮,却已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答不上来,只傻傻地看着她,又看看那株玉梅。
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道:“你也觉得这梅花特别?”
他点了点头,小声说:“它好像会发光。”
少女的嘴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将狐裘解下,裹在了他冰冷的小身板上。
那裘衣带着她的体温和一种好闻的冷香。
“冷了吧?这梅花叫冰魄玉梅,只在最冷的夜里对着月光开。好看,但也孤单。”她说着,目光悠远,仿佛不是在说花。
后来,她让人送他回去,还给了他一块小小的、温热的点心。
他没敢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胡乱报了个名字。
之后许多年,他再未见过她,但那夜月光下的玉梅与少女清冷又带着一丝温度的眼眸,却深深烙在了心底。
直到……
当已经成为新科状元、站在人群中的他,与高台之上、已是权倾朝野的长公主殿下目光遥遥相接的瞬间。
原来,她早就认出了他。
那个雪夜梅下的孩童。
原来,那场震惊朝野的强取豪夺,并非一时兴起,也并非全然为了别的目的。
那或许是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将他重新纳入羽翼之下,保护起来,也牢牢抓住。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沈砚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枕中。
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释然、汹涌的思念,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归属感。
原来,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开始得那么早,那么深。
床沿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睫毛轻颤,醒了过来。
看到沈砚睁着眼,正泪流满面地望着自己,梁清凰微微一怔,随即神色恢复平静,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哭什么。”她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语气平淡,
“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沈砚说不出话,只是贪婪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他想抬手碰碰她,却发现手臂沉重无力。
梁清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没有动,任由他看着。
过了片刻,她才道:“你昏迷了七天。内腑重伤,经脉受损,但性命无碍,需好生将养。西线巢穴已被秦漠和贺连城彻底捣毁,灰袍贼首伤重被擒,正在押解回京途中。南北战事,破军七杀失去贪’居中协调,已呈败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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