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深那隔着喇叭的声音，温和得像裹着绒布的钳子，听着客气，意思没得商量。林九盯着墙角那个冰冷的喇叭口，没吭声。聊？拿什么聊？他现在跟个被拔了牙的老虎没区别，窝在这铁笼子里，连撒尿都得打报告。
他没按呼叫铃回应，也没再尝试去碰那该死的、被压得死死的力量。他得先看看，这“灯塔”里头，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观察期第三天，他被允许在一名武装守卫“陪同”下，离开那间四壁空空的医疗室，去指定的公共区域“放风”。门滑开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机油、消毒水、汗味和某种……压抑气息的风扑面而来，跟医疗室里那种纯粹的、冰冷的干净完全不同。
所谓的公共区域，就是个稍微大点的金属盒子，摆着几张固定在地上的合金长椅，头顶是同样的惨白灯光，照得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人，大多穿着和他一样的灰色临时制服，眼神麻木，彼此之间没什么交流，偶尔对视一眼，也很快移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警惕。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看起来像是基地内部工作人员的人坐在另一边，声音稍微大点，谈论着配给和轮班，眼神扫过灰色区域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等级。无处不在的等级。
林九找了个角落坐下，守卫就站在入口处，像尊门神。他默默观察着。有人在小声抱怨水质又变差了，有人在偷偷交换着什么小玩意儿，被一个巡逻的守卫发现，厉声呵斥了几句，东西没收，那人缩着脖子，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里比他想象的要……拥挤，也更压抑。资源显然并不充裕，秩序靠的是高压和严格的划分。
放风时间结束，返回医疗室的路上，他经过了一条相对宽敞的主通道。墙壁上是巨大的、闪烁着基地标志和各项规章的电子屏，穿着不同颜色制服的人行色匆匆。他看到一队全副武装、装备精良的士兵整齐走过，目不斜视，那是苏洛雪他们那种制式作战服；也看到一些穿着白色或浅蓝色研究服的人，抱着数据板低声讨论着，表情严肃。
通道两侧有很多紧闭的金属门，上面标注着不同的编号和区域代号：A区（指挥中枢）、B区（生活保障）、C区（常规防御）、D区（科研/高危，他看到这个代号时，心里动了一下）、E区（工业/仓储）……
结构分明，像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机器。
回到医疗室，送来的午餐是寡淡的糊状营养膏和一小杯水。他慢慢吃着，脑子里盘算着。苏洛雪再没出现过，老鹰和山猫音讯全无。陈景深也没再通过喇叭找他。他被晾在这儿了。
下午，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厚眼镜的年轻研究员进来给他做例行检查，动作机械，记录数据，全程没什么交流。林九试探着问了一句：“跟我一起进来的人，怎么样了？”
研究员头都没抬：“无权告知。”
“那我的东西呢？就是那块木牌和金属片？”
“正在分析，有结果会通知你。”依旧是标准的、毫无信息的回复。
林九不再问了。他知道问不出什么。
检查完后，他被允许去公共淋浴间。说是淋浴，也就是限时五分钟的冷水，而且有监控。冲洗着身上结痂的伤口和灰尘，看着水流顺着金属地漏消失，他感觉自己像是流水线上一个正在被清洁的零件。
晚上，躺在硬板床上，他听着通风系统单调的嗡嗡声，怎么也睡不着。这里安全，是的，至少没有影魅的直接威胁。但这种被彻底控制、与外界隔绝、连自身力量都被封印的感觉，比在外面面对影子更让人窒息。
他想起老宅壁画上那些跪拜发光体的人，他们的影子却指向黑暗。这基地里，光鲜整齐的表面下，那些被严格划分的等级，那些麻木或警惕的眼神，那些隐藏在标准流程下的冰冷算计……是不是也是一种另类的“影子”？
第四天，情况有了点变化。来了一个穿着灰色制服、但袖口有个不起眼条纹标识的中年男人，态度不算坏，甚至有点过分热情，自称是“后勤总务处”的王干事，来给他做“需求登记”。
“林先生是吧？哎呀，真是辛苦了！外面不容易啊！”王干事搓着手，脸上堆着笑，“到了这儿就安心，基地肯定会妥善安置的。你看看，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虽然现在物资是紧张点，但像您这样的……特殊人才，我们还是可以适当照顾的嘛！”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时瞟向林九空荡荡的手腕和床头，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九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变着法儿想套他的话，或者打听那两件东西的下落。他含糊地应付了几句，只说需要些干净衣服和更多的水。
王干事满口答应，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他“能力”的问题，都被林九以“不清楚”、“状态不好”搪塞过去。最后，王干事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保持着笑容离开了，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说：“林先生，在这里，懂得‘配合’的人，总是能活得更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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