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稷艰难地抬起手，试图拭去周行已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
那泪水灼热，几乎要烫伤他的指尖。
“先生……知道，你也很努力了，没有你的支持……考绩法肯定不能这么顺利推行下去。”
周行已只会摇头了，喉咙哽咽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是我，不是我，先生……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你替我喝了毒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行已的尾音已经开始发颤。
薛稷突然有了些力气，眼神也清明了一些。
但在周行已眼中，薛稷的眼神就像被重新聚拢的烛火，亮了一瞬——
但最后终究要在烛火中熄灭。
“太子，你近一些……”
薛稷的声音，轻得就像呢喃。
周行已连忙将脸更贴近薛稷的唇，感受着那微弱的呼吸拂过。
薛稷轻轻地在上面落了一个吻。
“我也知晓……你的心意……”
薛稷的目光温柔地描摹着太子的轮廓，带着遗憾和不舍，
“只可惜……这一生太短，我只能……先报国了，若有来世……”
“没有来世！”
周行已紧紧握住薛稷冰冷的手，神色凄惶绝望，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先生你知道的……没有来世。”
“不要离开我求你了，这不公平先生……”
薛稷眼中的火要熄灭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
“周行已，你听我说……”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就算没有我，你也要走下去……”
话音渐弱，终不可闻。
周行已握住薛稷要落下的手，看着薛稷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只觉得肝肠寸断。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阵绝望。
皇后领着陆艾匆匆赶到。
她一眼便看到跌坐在洞中，失魂落魄的儿子。
还有他怀中那个面色灰白的薛稷。
皇后此时心如刀绞，却强自镇定，快步上前，
“已儿，母虫找到了！”
周行已抬起头，黯淡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
“母后……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先生……救救他……”
陆艾立刻上前，从周行已僵硬的臂弯中接过薛稷。
她迅速探了探薛稷的鼻息和脉搏，脸色凝重至极。
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
打开后，里面有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清香的药丸。
她捏起那枚丹药，动作却顿了一下，转头看向皇后，
“云琅，当真要喂给他？”
作为一名医者，她比其他人要更加知道这丹药的珍贵。
这颗保命丹，由她师门耗费数代人心血才炼成。
有逆天续命之效，普天之下恐怕再难寻第二颗。
其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皇后目光扫过周行已，又想起陆艾来时路上告知的真相——
薛稷是为了替她的儿子挡下死劫，才毅然饮下那杯毒酒。
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喂！”
皇后的没有一丝动摇，
“救他，就是在救我儿子的命！”
陆艾不再有丝毫迟疑，小心地将保命丹送入薛稷口中，助其咽下。
随即，她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
手法如电，刺入薛稷周身几处紧要大穴。
以金针度穴之法，锁住薛稷即将彻底溃散的最后一线生机。
做完这一切，陆艾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魂不守舍的周行已。
她试图唤醒这位储君崩溃的意志，所以大声道，
“太子殿下！我有法子或许能救薛大人，但这法子凶险异常。”
“你需承受极大苦楚，甚至可能……殒命！你救是不救？”
周行已浑身一震，涣散的眼神猛地重新聚焦。
他没有立刻回答陆艾，而是挣扎着转过身。
面向皇后，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额头重重叩在地上：
“母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但儿臣不孝……但若没有先生，儿臣……亦难独活……”
后面的话语已被哽咽淹没，无法成言。
皇后看着他，眼中含着泪，却努力扬起一个温暖的笑。
她伸手，用力将儿子扶起，紧紧抱了他一下，声音温柔，
“傻孩子……你知道那母虫，母后是如何逼问出来的吗？”
周行已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母亲。
皇后泪眼带笑，
“你那父皇咬死不说，我便左右开弓，直打得他双颊红肿，再也硬气不起来！”
她轻轻抚摸着周行已，眼中泪光与骄傲交织，
“为娘的重情重义，我的儿子……又岂会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辈？”
她深吸一口气，
“去吧！放手一搏！无论结果如何，母后都在这里。”
周行已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与血迹。
他再次看向昏迷的薛稷，再无半分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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