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你想吓死我吗?!”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后怕,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灼热地滴在李逸的皮肤上,“什么南洋!什么回家!我不要听!我不要知道!”
她猛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那双清澈的眸子在闪电映照下,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炽热光芒,死死盯着李逸失魂落魄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泣血的誓言,穿透震耳雷声:
“此世有君!便是吾乡!”
八个字,如同最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李逸冰冷绝望的心上!比天上的雷霆更加震撼!他感受着怀中娇躯的剧烈颤抖和滚烫的体温,感受着她那不顾一切、赤足冲入雷雨的决绝,感受着她话语中那份将他视作整个世界的、沉甸甸的依恋…
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怀中人的体温却如同燎原之火,一点点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与寒意。他缓缓抬起双臂,如同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将婉儿冰冷颤抖、却滚烫炽热的身躯,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雨,依旧滂沱。
雷,依旧轰鸣。
但两颗心,在冰冷的泥泞与狂暴的天威中,却前所未有地紧密贴合,再无间隙。
……
三日后,圣旨再临。
并非催命的符咒,亦非加官的恩赏。只是一本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厚如砖石的典籍——《农政全书》。传旨太监面无表情,只道是陛下体恤李郎中夫妇新婚,赐书以作闲暇消遣。
锦缎解开,露出深蓝色的硬质封面。李逸心中微动。朱元璋赐此书,绝无可能是“消遣”。他屏退左右,与婉儿在书案前小心翻开。
书页泛黄,墨迹工整,记载着深耕、选种、施肥、水利…包罗万象,确是大明农事之集大成者。李逸一页页仔细翻看,婉儿在一旁安静研墨。书房内静谧无声,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翻至末页,李逸的手指猛地顿住!
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本该记载着“番薯引种、储藏、高产之法”的页面,竟被人从书脊处,用极其锋利之物,整整齐齐地撕掉了!只留下书页根部一道刺眼的、锯齿状的空白!而在那空白的边缘,一行用朱砂御笔写就的小字,如同淋漓的鲜血,刺目惊心:
“卿知朕知。”
“好自为之。”
八个字!力透纸背!带着帝王的森然寒意和赤裸裸的警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李逸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握着书页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番薯!这原产于美洲、在明末才传入中国、能活人无数的救命粮食!朱元璋竟知道!他不仅知道此物的存在,更知道自己这个“南洋归客”知道!这撕去的书页,这八个字的警告,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它在无声地宣告:你所有的“先知”,都在朕的掌控之中!朕容你,用你,亦可随时毁你!安分些!
婉儿也看到了那刺目的撕痕与朱批,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地抓住了李逸的手臂,指尖冰凉。
李逸缓缓合上沉重的书册,那八个血红的字仿佛烙在了他的眼底。他沉默地起身,拉着婉儿冰凉的手,走到后院的廊下。
雨已停歇,秦淮河上氤氲着薄薄的烟霭,画舫的灯火在雾气中晕开朦胧的光晕。远方的紫禁城,在暮色中只剩下庞大而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在烟雨深处的洪荒巨兽,沉默地注视着人间。
李逸紧紧握着婉儿的手,她的手依旧微凉,却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与温暖。他望着那烟波浩渺的秦淮河水,六百年的时空错乱、洪武朝的步步惊心、归途断绝的绝望、帝王掌控的森寒…种种情绪在胸中翻腾激荡,最终却在那巨兽阴影的凝视下,沉淀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同样凝望着远方的婉儿。她的侧脸在暮色中依旧清丽,眼神却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历经风雨后的坚韧。她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彼此眼中皆是了然。
什么南洋秘术,什么河洛神数,什么先知先觉…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妄图归去的异世孤魂。
他只是李逸。
她的夫君。
这洪武乱世中,一个欲以胸中所学,在龙目注视下,于惊涛骇浪中,为身后之人、为这满目疮痍的江山,谋一方安身立命之地的…弄潮儿。
李逸缓缓抬起两人紧握的手,指向烟雨迷蒙中那巨兽蛰伏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破开迷雾的力量:
“婉儿,你看。”
“那便是…我们要走的路。”
烟雨更浓,宫城隐于暮色。
前路艰险,然掌中手暖。
此心已定,此志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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