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目光第一次落在李逸背上那片焦黑翻卷、正被青霉素压制着的溃烂伤口上,然后,抬起眼皮,那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李逸惊悸的眼底。
“可…焚尽腐肉否?”
轰!
李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后背的剧痛瞬间被更大的恐惧淹没!“焚尽腐肉”…这哪里是在问药性!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暗示——用这“神药”之毒,焚尽朝堂上那些他不想要的“腐肉”!帝王之心,深如渊海,狠如豺狼!他猛地想起那夜太医署值房里,两个仆役因仿制青霉素中毒惨死的可怖景象!青紫的面孔,凸出的眼球,扼住喉咙的绝望挣扎…那是穿肠剧毒!顷刻毙命!
“陛下!” 李逸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剧痛扯回,声音因急迫而撕裂,“此物提纯艰难,稍有差池,便是…便是穿肠剧毒!顷刻间便能令人窒息痉挛而亡!绝非焚腐之器!万…万不可妄动此念!”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身下的软褥。
朱元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那绝不是笑容,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弧度,混合着失望、嘲弄和更深的不以为然。他不再看那药瓶,目光转向李逸背上正被青霉素压制的伤口,那翻卷的皮肉边缘,脓液似乎真的在变淡、变稀。
“哦?” 他拖长了尾音,听不出喜怒,“穿肠剧毒…顷刻毙命…” 他像是在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分量,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风暴。那目光又扫过李逸因紧张和疼痛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回那瓶青霉素上。
短暂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苏婉儿伏在地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朕记得…” 朱元璋缓缓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恢复了那种刻意的平淡,“你今日扑救朕时,那火药炸裂的声势…倒是骇人。寻常火药,似无此威?”
李逸心头猛地一跳!帝王心思,当真如九曲黄河!前一句还在索命毒药,后一句已跳到夺命火药!这话题转换得突兀却又顺理成章,是试探?是警告?还是…给他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台阶?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稻草!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陛下明鉴!” 李逸强忍剧痛,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清晰,“军中常用火药,多为粉末,易受潮结块,威力分散!臣…臣曾于古籍中得一法,名曰‘颗粒火药’!将火药以米浆滚成细小颗粒,再烘干,如此颗粒间留有缝隙,引燃时燃烧更迅猛,爆鸣更烈,威力倍增!若今日宫中火药是此颗粒状,只怕…只怕谨身殿早已化为齑粉!”
“颗粒火药?”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闪,那是对纯粹力量的天然渴望。“威力倍增?化为齑粉?” 开疆拓土、扫荡群雄的帝王,对绝对武力的执着瞬间被点燃。
“千真万确!” 李逸斩钉截铁,如同抓住救命绳索,“此乃制器强军之要术!若用于军中火铳、火炮,破甲摧城,无往不利!远胜寻常粉末火药十倍!”
朱元璋负手而立,沉默了片刻。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殿内只剩下李逸粗重的喘息和苏婉儿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吸。那瓶小小的青霉素被暂时遗忘在角落。
“好。” 终于,朱元璋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魏国公李逸,护驾有功,献策强军,忠心可嘉。赐…金织蟒袍一袭,以示恩荣。”
他不再看那琉璃瓶,也不再看李逸的伤,仿佛刚才那索命般的问询从未发生。转身,玄色的袍角扫过冰冷的地面,如来时一般,无声地消失在门外沉沉的夜色中。
沉重的压力骤然消失。李逸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后背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下的软褥。苏婉儿这才敢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后怕。
“蟒袍…” 李逸趴在榻上,艰难地扯出一抹苦笑,声音嘶哑,“这恩赐…怕是比那诏狱的枷锁还重几分…” 帝王的心思,如同幽深的迷宫。献出的火药是保命的筹码,而那瓶青霉素,依旧是悬顶的利剑。
苏婉儿默默拿起琉璃瓶,瓶中药液已所剩无几。她小心地蘸取一点,继续涂抹在李逸那焦黑翻卷、却已不再渗出大量脓液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带着无尽的疼惜。
“是毒药,也是盔甲。” 她低低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却异常坚定,“就看…握在谁的手里,又指向何方了。”
窗外,元宵的灯火依旧阑珊,映照着这座刚刚经历爆炸惊魂的巍峨宫城。恩威难测的帝王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早已悄然笼罩下来。那瓶小小的青霉素,还有那威力倍增的火药秘方,此刻都成了网中挣扎的猎物,散发着诱人而致命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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