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宿舍楼走到校门口。
千遇大概走了十七年那么久。
姐姐的妈妈。
她的生母。
她这副躯体的缔造者。
她曾在她温暖的羊水里生出大脑和心跳。
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见这位母亲呢。
千遇第一反应是逃避。
这也是她一贯的做事风格。
涉及到姐姐,她还能莽着胆子往上冲。
一回到池千遇的身份,千遇只想找个漂亮的蚌壳,像珍珠一样陷在温软的蚌肉里。
“走啊江千寻,”陈幸在一旁催促着,“乔老师说了,你妈妈带了不少东西来,估计是来看望你的,傻愣着干什么。”
千遇回过神,是啊,她现在是江千寻。
“陈幸,我想自己去,你先回教室。”
千遇说完,也不拿回自己书包,迈步离开。
前几步还比较正常,不知怎么,步子突然快起来。
最后,她居然跑起来了。
“江小水你慢一点,不着急!我会给你请假!”
陈幸在身后喊。
他的声音被跑起来的风吹远。
千遇听不真切,拼了命地跑向门口。
临近大门口,膝盖以下突然没了力气。
速度慢下来,千遇小口喘息着,慢慢走过去。
临近上晚自习,校门口正是人来人往的时间。
千遇逆着人流,往大门口张望,不费吹灰之力找出姐姐的母亲。
她很难形容她此刻的心理,复杂得她想立刻转身离开。
“千寻。”一直紧紧盯着校内,等待女儿出现的母亲开了口。
她就站在门卫室最旁边,伸长脖子踮着脚。
身形像根被风吹得有些弯的枯竹,裹在一件洗得发白但还算平整的旧罩衣里。
朦胧的夜色,昏暗的路灯,她远远看见女儿的身影。
先是松了一口气地淡笑,等千遇走近,那笑容里掺了一丝黄莲的苦味。
“寻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千遇越靠近她,步子迈得越艰难。
她对气味敏感。
尽管这位母亲衣着干净。
可走近了,一股混着血腥和绒毛的味道还是会钻进鼻子。
是常年和活鸡打交道,渗进了头发丝和衣服纤维里的味道。
四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却刻满了比实际年龄更深的疲惫。
颧骨瘦瘦地高,衬得脸颊有些凹陷,五官其实是周正的,和姐姐有八分相似。
只是那双不怎么会笑的眼睛,总是半垂着,看人时带着点习惯性的闪躲。
她话没说完,先低头抹了一把眼泪,从随身的旧腰包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低头扒拉开,是一叠纸币。
“这里有三千多,妈知道不够,但你先拿着,至少把饭吃饱,对不对?”
她的泪腺应该很发达,千遇还没和她说上一句话,她自己先掉了几次眼泪。
她低头整理钱,嘴里念着,这是她国庆加班挣的,暑假里,她的手不小心摔了一下,以为要丢掉菜市场杀鸡的工作。
是小儿子江千喜帮她顶的班,虽然工资少了一半,但至少保住了工作。
这个国庆,江千喜同样来帮她,在菜市场里吆喝,引来一个大主顾,从她们店里订了几百只鸡。
那人和一中食堂采购认识,这次国庆收假后也在他们那里订。
她这次,是跟着老板娘送货的车过来的。
两个多小时,路程不远,但对于一个没有文化且日子拮据的中年妇女来说,几乎寸步难行。
千遇近距离打量她的脸,眼角和脸颊上散布着大块的黄褐斑,像被岁月和操劳泼上的墨点。
“千寻,把钱收下吧。”
她的手瘦得青筋凸起,指关节因为常年握刀、拔毛而有些变形。
千遇啪地移开目光,看向对面一中的方向。
她跨过地上的大包小包,直着腰背往外走。
“我先打个电话。”
她压抑着声音,也压抑心里排山倒海的情绪。
“姐,你妈妈在我们校门口。”
千遇攥着拳头走远了一些。
“这么晚,她怎么来的?”千寻沉默几秒,听得出她在往没人的地方走,“千遇,她身上有没有伤,她是不是被江老大打了?”
小时候,一旦她们姐弟谁不听话,或者犯了错,江老大反手都会给母亲一个耳光。
骂她管教不好孩子。
如果沾上酒的那天,扯着头发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
她上次没反抗江老大啊。
千寻急得往教学楼下走。
“姐,你先别急,看着没有伤,她坐顺风车来的,给你送三千多块钱。”
千寻脚步顿了下,“妹妹,拒绝她,她工资多少,江老大一清二楚,钱也是江老大管,少了三千多,她能被打三百回。”
千寻收住往校门口走的脚步:“拒绝她,然后让她早点回去,她性子软,也怕我,你说什么她都会听你的。”
“……好。”
千遇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回去。
夜色更浓了,路灯把女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地上两个布袋子往一边提,生怕过往学生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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