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时光,如同一条沉静的河流,在红墙金瓦的倒影下,无声无息地向前流淌。
自萧凛就藩北境,不知不觉,已是五年光景。
五年,足以让一个稚嫩的孩童,褪去满身的奶气,初初显露出少女的亭亭风姿。
暮春时节,御花园内的牡丹开得正盛,重重叠叠的花瓣,在和煦的阳光下,宛如锦缎般华美。微风拂过,送来阵阵馥郁的芬芳。
一株高大的玉兰树下,设着一张石桌,两只绣墩。
沈知遥正端坐其一,手中捧着一卷书,安静地看着。她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长裙,未施粉黛,气质却愈发沉静如水,那双本就清澈的眼眸,经过岁月与权谋的沉淀,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洞悉一悉虚妄。
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约莫十岁光景的小女孩。
女孩儿穿着一身精致的鹅黄色宫装,乌黑的秀发梳成双环髻,用明珠点缀,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她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大昭朝唯一的帝姬——李长乐。
此刻,长乐帝姬并没有像寻常的皇室贵女那般,专注于琴棋书画或是刺绣女红。她的面前,同样摊开着一卷书,却并非什么诗词歌赋,而是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大理寺案例汇编。
她的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专注与严肃,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卷宗上那一个个繁复的楷体小字,小巧的眉头,微微地蹙着。
“沈姐姐,”长乐忽然抬起头,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这个案子,不对劲。”
沈知遥放下手中的书卷,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温声问道:“哦?哪里不对劲?”
长乐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了卷宗的某一处:“这里。卷宗上说,城西张屠户状告邻居李铁匠偷了他家传的玉佩。人证,是街角的王货郎,他说亲眼看见李铁匠在案发当晚翻墙进了张屠户家。物证,是大理寺的捕快在李铁匠家的床下,搜出了那枚玉佩。人证物证俱在,此案本该是铁案如山。”
“不错。”沈知遥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可我不信。”长乐的语气异常坚定,“我让宫里的内侍去查过,那个王货郎,是个出了名的烂赌鬼,上个月在赌坊里输了五十两银子,差点被人打断了腿。可就在他去大理寺作证的前一天,他不仅还清了所有赌债,还在京城最好的酒楼里大摆了一桌。他的钱,是哪里来的?”
沈知遥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寻常人看卷宗,只看纸面上的证据与供词。而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却已经懂得跳出卷宗本身,去探查与案件相关之人的背景与动机。这份敏锐,已胜过大理寺中九成以上的官员。
“还有,”长乐又指向另一处,“张屠户说,他家的院墙,足有七尺高。可那个李铁匠,三年前摔断了腿,至今走路都有些跛。一个跛子,如何能悄无声息地翻过七尺高墙?”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长乐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知遥,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张屠户说,那枚玉佩,是他家祖传的宝贝,价值连城。可我找了宫里最懂玉器的鉴宝太监去看过卷宗上玉佩的图样,太监说,那不过是一块质地低劣的岫岩玉,最多,也就值个十两银子。一个屠户,会将一块只值十两银子的玉佩,当成传家宝吗?他费尽心机,买通人证,去诬告一个跟自己并无深仇大恨的邻居,又是为了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直指案情最核心的疑点。
沈知遥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你认为,真相是什么?”
长乐的小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真相,不在张屠户,也不在李铁匠,更不在那个王货郎。真相,在他们三个人之外。”
“张屠户好面子,李铁匠性子倔,王货郎贪财。这三个人,都有着非常明显的性格弱点。如果有一个人,能将他们三人的弱点都利用起来,就能轻而易举地,导演这出看似天衣无缝的‘贼喊捉贼’。”
“张屠户丢的,或许根本不是玉佩,而是别的、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他不敢报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而那个幕后之人,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用一枚假玉佩,将水搅浑,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桩虚假的盗窃案上,从而忽略了,那件真正被盗走的、或许能牵扯出更大秘密的东西。”
“所以,此案的关键,不是去审问李铁匠,也不是去拷问王货郎,而是要去查,案发前后,张屠户的家里,除了李铁匠,还有谁去过?张屠户又是在和什么人来往?他最近的开销用度,有没有异常?”
一番话说完,长乐端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番惊人的推论,不过是随口说出的一件寻常小事。
沈知遥看着她,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喜爱与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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