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天高云淡。
这天宁静被一阵骤雨般急促的马蹄声彻底踏碎。
一骑背插玄羽、象征着惨败与噩耗的驿马,风驰电掣般冲入城门,蹄铁敲击着青石板街道,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直扑皇城方向。
军士满面烟尘,甲胄染血,眼神中只剩下绝望与惶急。
不祥的预感如同瘟疫,随着那马蹄声迅速蔓延全城。未几,宫门钟鸣哀沉,消息终于如同炸雷般在朝野轰然传开:
大将军姜维率军再度北伐,意图再图中原,于侯和遭遇魏将邓艾主力交战!我军浴血鏖战竟日,死伤枕藉,粮道被锐卒截断,最终力竭溃围,狼狈退守沓中。此役,数千百战精锐埋骨他乡,粮草军械丢弃如山。
一场寄予厚望的北伐再度以鲜血和耻辱告终。
大殿内,金碧辉煌的穹顶之下,空气凝固如同冰窖。御座之上的刘禅,脸色苍白如纸,手中那份沾染尘泥的军报仿佛重逾千钧,让他手臂微微颤抖。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又败了……为何总是败……大将军……朕的大将军……”
刘禅的哀叹声中充满了失望、恐惧与难以承受的压力。
文武百官垂首屏息,荆州派系将领官员,面色铁青,牙关紧咬,眼中既有悲愤更有兔死狐悲的凄凉;而另一侧,以谯周为首的益州派官员们,虽也低眉顺目,面露沉痛,但那沉痛之下,是压抑不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愤和一种“早知如此”的冰冷沉默。那沉默,比任何指责都更令人窒息。
死寂最终被一声苍老而悲怆的呐喊打破。
光禄大夫谯周,这位平素持重温和的老臣,此刻仿佛被巨大的悲痛压弯了腰,他颤巍巍地持笏出列,未语先泣,老泪纵横,嘶哑的声音如同钝刀刮过每个人的心:
“陛下!陛下啊!老臣……老臣心如刀割,有言不得不发,虽万死亦要言之!”
谯周捶打着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侯和!侯和啊!数千巴蜀好儿郎,血染荒谷,尸骨难还!那是国之精锐,家之柱梁啊!就这么......就这么......”
谯周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御座,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绝望的质问:
“连年北伐!屡战屡败!国库空了又空,百姓膏血榨了又榨!去岁天可怜见,稍有好收成,府库才存得几粒米?这一仗!就这一仗!恐怕又打得干干净净!陛下!您可听到成都城外,多少人家闻此噩耗,已是哭声一片?父母失其子,妻子丧其夫,幼子无所依!这蚀本亏源、徒耗我益州子弟性命之战,究竟要打到何年何月才是尽头?!难道非要等到仓廪空空如也,十室九空,强敌铁蹄踏破剑阁,蹂躏我蜀中锦绣河山之时,我等方能醒悟吗?!陛下——!”
谯周的话如同点燃了干柴,瞬间引燃了益州派积压已久的怒火与恐惧。
顷刻间,众多益州籍官员纷纷出列,情绪激动,声泪俱下:
“谯大夫所言,字字血泪!陛下!北伐北伐,越伐越弱,越伐越穷!何时方是了局?”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不佑我!强行逆天而行,岂有不败之理?”
“请陛下圣断!即刻下诏,暂停一切兵戈!抚恤伤亡,与民休息,固守根本,方是保全社稷之道啊!”
诸葛瞻屹立在队列前端,面色沉静如水,仿佛风暴中的礁石。但他宽大朝服袖中的双手,已悄然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两侧投来的那些目光——那些来自益州同僚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迁怒与“看你还有何话说”的意味。
南中成功的喜悦尚未消散,此刻却在北方惨败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刚刚因他主动请教民生而勉强弥合的一丝裂痕,骤然扩大,寒意刺骨。
诸葛瞻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大殿中冰冷的绝望,稳步出列,声音清朗而沉毅,如同金石之音,试图压过殿内的悲声与喧哗:
“陛下!诸公!”
诸葛瞻先向御座躬身,继而环视群臣。
“侯和之败,损兵折将,确乃国之巨痛,汉室之殇!瞻闻此讯,五内俱焚,悲恸之情与诸公无二!阵亡将士,皆为国家忠魂,陛下必须下旨,厚加抚恤,优渥其家眷,立庙祭祀,方可告慰英灵,安稳军心民心!”
“然,诸公!胜败乃兵家常事,纵览古今,焉有百战百胜之无敌雄师?大将军姜维,矢志克复中原,兴复汉室,此志上承先帝遗诏,下应黎民夙愿,其志可嘉,其情可悯!此次侯和失利,或因敌酋邓艾狡诈异常,布局精密;或因天时突变,地形不利;或因粮运不济,细节缘由,需待大将军详细军报呈送御前,方能明晰查证。岂可因一战一时之挫折,便全然否定北伐大业之根本,动摇我国策之基石?!”
诸葛瞻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目光如电,直刺人心: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此十字,乃先帝毕生之志,家父毕生所行!亦是我等立于这朝堂之上,食汉禄、为汉臣者,不可或忘之根本!若因惧怕失败而束手不前,因吝惜物力而忘却国仇家恨,则国将不国,社稷倾颓即在眼前!今日之败,痛定思痛,正当深刻反省教训,整饬武备,激励士气,以备再战!岂可因噎废食,自毁长城,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