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六年十月,汉中盆地被浓重的血腥与烽火撕裂。
曾经富庶的田野如今遍布焦土与残骸,乐城、汉城如同两座巨大的血肉磨盘,持续消耗着攻守双方的生命与意志。
钟会麾下十余万魏军主力,虽依旧如黑云压城,日夜不停地发动猛攻,但最初的锐气已被汉军顽强的抵抗消磨殆尽。
魏军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鎏金香炉中升起的青烟笔直如线,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与不安。
钟会一身玄甲,伫立在巨大的山川舆图前,原本矜傲俊朗的面容此刻阴云密布,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抽搐的眼角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地图上,代表乐城、汉城以及周边诸多寨堡的标识依旧刺目地坚守着,每一个都像一根钉子,死死钉住了他迈向成都的野心。
“报——!”一名斥候浑身浴血,踉跄着扑入帐内,声音嘶哑绝望,“将军!不好了!诸葛绪刺史…诸葛刺史的军队在桥头遭廖化与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蜀…汉军夹击,全军溃败!诸葛刺史仅率数十亲卫逃往祁山方向!中路…中路完了!”
“什么?!”帐内诸将哗然失色。诸葛绪三万大军竟如此不堪一击?侧翼洞开,后路立时变得岌岌可危!
钟会猛地转身,眼中寒光暴射,尚未等他消化这个噩耗——
“报!八百里加急!西线急报!”又一名信使几乎是滚进大帐,脸色惨白如纸,手中高举的军报仿佛有千钧之重,“征西将军邓艾…邓将军所部…在江油关下遭诸葛瞻主力迎头痛击,久攻不克,粮尽援绝…全军…全军覆没!邓将军本人…被…被汉军生擒了!沓中…沓中也丢了!”
“噗——”钟会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压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被身旁亲卫扶住。帐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将领都目瞪口呆,仿佛被这接踵而至的惊天霹雳震碎了魂魄。
邓艾…那个老谋深算、用兵如神的邓士载…竟然全军覆没,还被生擒?! 奇兵不仅彻底失败,反而葬送了三万大军和一员主帅!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更是毁灭性的战略灾难!
“废物!蠢材!邓艾老儿!误我!误我大事!坏我千秋功业!”钟会终于爆发出来,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拔出佩剑,疯狂地劈砍着眼前的帅案,木屑纷飞。
他完美的三路伐蜀计划,此刻就像一个被戳破的皮囊,瞬间干瘪下去。中西两路尽丧,他这支东路军虽看似强大,却已深陷重围,侧翼暴露,后路堪忧,几乎成了一支孤悬敌境的孤军!
可怕的寂静再次笼罩大帐,只有钟会粗重的喘息声和剑刃劈砍木头的刺耳声响。
然而,噩耗并未结束。 “报!大将军!汉将张翼率数千精骑,正在猛攻我后方粮道转运节点!运往大营的粮队屡遭劫掠!”
“报!关中急件!东吴孙休已敕令荆州、淮南诸军向前推进,虽未大规模进攻,但兵锋直指合肥、襄阳!晋公传讯,言东部压力骤增,恐难以及时抽调援军西顾…”
完了。 彻底完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后路被威胁,外援无望,粮草不继,军心浮动…继续顿兵于这坚城之下,等来的绝不会是胜利,而是姜维与诸葛瞻东西夹击,以及全军覆没的结局!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钟会的心脏,浇灭了他所有的狂热与不甘。功名、荣耀、梦想…在冰冷的现实和生存面前,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再睁开时,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颓败。他用一种沙哑、干涩,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命令:
“传令…各军…逐步停止进攻…收缩防线…向各主要营垒集结…多设旌旗疑兵…加固营栅…准备…”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撤军。”
帐中诸将闻言,竟无人反对,反而大多暗自松了一口气。绝境之下,保全实力,撤回关中,已是唯一的选择。
接下来的日子,钟会展现了其作为名将的最后素养。撤军并非溃逃,而是一场极其艰难而有序的战术撤退。他留下最精锐的部队断后,依托山势建立层层防线,主力则分批依次后撤,秩序井然。大量带不走的攻城器械被焚毁,笨重的物资被抛弃,但军队的骨架和主力得以保存。
汉中城头,姜维扶垛远眺。他清瘦的脸上带着疲惫,更有着洞悉一切的冷静。他看到了魏军营地的变化,看到了那看似依旧旌旗招展实则内部正在不断抽离的迹象。 “钟会…要跑了。”他淡淡地对身旁的将领说道。
“大将军,是否出城追击?痛歼敌军!”有部将请战。
姜维缓缓摇头:“归师勿遏,穷寇莫追。钟会虽败,兵力犹在,阵型未乱,且有骁将断后。此时出击,若其反身一击,我军纵胜亦必伤亡惨重。况其归路已被张翼骚扰,我等只需如猎犬逐鹿,远远缀之,袭扰其殿后,迫其无法安然撤退即可。传令各部,紧守城池,派出所有轻骑,伺机袭扰,不可贪功冒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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