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大司马府内。
诸葛瞻端坐在巨大的楠木公案后,案头堆满了来自各方、等待批阅的文书,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任何一卷之上,而是穿透了虚空,仿佛在凝视着千里之外洛阳城内的波谲云诡,以及巴东山峡间的剑拔弩张。
与董厥、樊建那场推心置腹的密室谈话,如同一剂强效的黏合剂,暂时弥合了高层决策圈的裂痕。
然而,诸葛瞻深知,共识的达成仅仅意味着后方暂稳,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将战略意图转化为实际的战术优势,尤其是在面对陆抗这等劲敌和司马昭那头恶狼的双重压力下。邓艾,这颗原本烫手的棋子,此刻在他心中,已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不是作为交换的筹码,而是作为搅动洛阳政局、牵制司马昭的利器。
他轻轻叩了叩桌面,侍立门外的亲卫立刻躬身而入。
“请李焕即刻过来。”
“诺。”
不过片刻,李焕便步履匆匆地走入签押房。他神色沉稳,但眼中带着询问,显然知道此刻召见,必有要事。
“文睿,坐。”诸葛瞻指了指对面的坐榻,待李焕坐下后,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清晰:“关于邓艾之事,我有一策,需你立刻去办。”
李焕身体微微前倾:“请大司马明示。”
诸葛瞻的目光锐利起来:“挑选你手下最机敏可靠、熟知魏地人情、且能完全置身事外之人,携带密令,潜入洛阳。此事,不走任何官方渠道,要做得如同地下暗流,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
“大司马欲在洛阳散播何种消息?”李焕压低了声音。
诸葛瞻的指尖在案桌上轻轻划着,如同在勾勒一幅无形的棋盘:“消息内容,要分三层,如同投石入水,涟漪自内而外扩散。其一,在最核心的圈子——那些对司马昭独揽大权、渐行篡逆之举心怀不满的魏国旧臣、清流御史、乃至部分宗室之间,要着力渲染我大汉生擒邓艾之细节,强调邓艾乃魏国西线栋梁,司马氏肱股之臣,其被俘乃魏国近年来罕见之重大损失。”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在更广的士人阶层和军中将领中,要巧妙地放出风声,言我大汉有意释放邓艾,以示缓和之意,甚至可虚构一些‘大汉内部关于释放邓艾换取和平的激烈争论’这样的细节,增加可信度。但要模糊前提,只暗示这与当前的冲突有关。”
李焕眼中精光一闪,已然领会了部分意图,但他知道重点在第三层。
诸葛瞻的声音变得更冷,也更沉:“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在市井巷陌、酒肆茶坊,在所有消息最终会发酵扩散的地方,散播最关键的核心论调:司马昭若真是明主贤臣,岂能坐视麾下大将身陷敌国而无所作为?若他罔顾邓艾生死,执意趁蜀汉之危南下用兵,则其刻薄寡恩、凉薄无情之本性暴露无遗!试问,天下英雄,军中将士,谁还愿为这等不顾属下性命之主公效死力?他今日可弃邓艾,明日便可弃任何人!”
李焕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钦佩之色:“大司马此计,实乃阳谋之典范!这是将邓艾变成了一面镜子,照向司马昭!他若应允,哪怕只是表面中立,我方压力骤减;他若拒绝,或阳奉阴违,则必然背上见死不救、冷酷无情的恶名,其一直以来努力营造的‘宽厚恤下’形象将轰然倒塌!尤其是此刻,他刚刚平定淮南不久,又有弑君恶名。内部人心未附,此论调一旦散开,必被其政敌利用,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正是要让他焦头烂额,无暇他顾。”诸葛瞻颔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正处心积虑为篡魏铺路,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和声望。我们便在他最在意的地方点一把火。他比我们更怕失去‘人心’,尤其是军中之心。传令下去,执行此任务者,务必谨慎,宁可慢,不可错。要像滴水穿石,让这声音自然而然地在洛阳响起,仿佛是其内部自发产生的一般。”
“下官明白!这就去挑选绝对可靠的老练人手,亲自布置任务,务求万无一失!”李焕起身,郑重领命,快步离去。
诸葛瞻此举,意在战略拉扯。他并不真的寄望于司马昭的承诺,而是要最大限度地利用邓艾被俘这个事件,对司马昭进行政治和舆论上的“绑架”,迫使其在短期内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蜀汉用兵,从而为集中力量应对陆抗争取到至关重要的战略窗口期。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心理战和政治仗,战场在千里之外的洛阳。
巴东前线。
这里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充满了硫磺和铁锈的味道,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镇东将军、假节钺罗宪,已经连续两日未曾合眼。他身上的甲胄未曾卸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巨大的城防沙盘,上面代表吴军的小红旗正不断向上游移动。斥候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紧急:
“报——!将军!吴军先锋楼船十艘,艨艟二十,已冲破我前出哨船阻拦,逼近瞿塘峡口!距我水寨不足三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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