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问策以来,谯周所提出的“典籍之困”,如同沉甸甸的磐石,压在诸葛瞻的心头,其分量丝毫不亚于军械标准化之事。纸张的革新解决了知识传播的“血肉”问题,但若没有丰富、准确、体系化的“骨骼”——也就是典籍本身,书院这具躯体依然难以真正强健,科举取士也将沦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此事关乎学术根基,文脉传承,其意义之深远,甚至超越一朝一代之兴替。
一连数日,他都在大司马府的书斋内,对着那幅粗略勾勒的“大汉文教兴革图”沉思。图上,代表造纸、书院、科举的节点已然点亮,而连接它们,并为之提供源源不断滋养的,正是一个强大、可靠的“典籍中心”。这个机构,不应只是简单的藏书楼,而应是集搜集、校勘、编纂、抄录、储藏乃至研究于一体的文化中枢。它不仅服务于当下,更应着眼于未来,成为汇聚天下智慧,泽被后世的“文化瑰宝”。
然而,如此重任,该托付于何人?主持者不仅需要极高的学术威望、渊博的学识以服众,更需要有严谨的治学态度、卓越的组织能力,以及一颗不为门户之见所囿、能容纳百家之言的公心。朝中宿儒虽多,但或偏守一经,或年事已高,或囿于学派之争,难当此整合全局之任。
他的手指在代表益州本土学者的人名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并非显赫,却让他心中一动名字上——陈寿,陈承祚。
此人是谯周的弟子,其名在士林之中已有才学之名,尤其精于史事,博闻强识。亦是后来《三国志》的作者。
诸葛瞻曾翻阅过其私下撰写的一些史评札记,文笔简练,叙事清晰,持论也颇为公允,并未因其益州出身而一味偏袒或诋毁某一方势力。更重要的是,他年富力强,正处在学术创造力最旺盛的时期,且因其师承与出身,对整合益州乃至更广泛区域的文献典籍,有着天然的优势和责任感。让他来具体负责此事,既能借助其才学,又能体现对谯周及其代表的益州学派的尊重与倚重,无疑是一个极佳的人选。
心中计议已定,诸葛瞻并未急于下令,而是再次轻车简从,来到了大汉书院。这一次,他直接寻到了正在整理前人经注的谯周。
“大司马再次到访,莫非又有要事相商?”谯周见诸葛瞻面色沉静中带着决断,心知必有深意,连忙请其入座。
“确有一要事,需与谯公细细斟酌。”诸葛瞻开门见山,“前日谯公所言典籍之事,瞻回去后,深思良久,以为此乃文教之本,不可不郑重对待,亦不可零敲碎打。故,我意欲在书院之内,增设一独立单位,专司其事。”
谯周眼睛一亮:“大司马之意是……”
“我暂名之为‘典籍整理馆’。”诸葛瞻缓缓道出其构想,“此馆之责,非止于收藏。其下设四司:一曰‘访求司’,负责遣人四方,搜求遗书、珍本、孤本,无论经史子集,方技艺数,皆在收录之列;
“二曰‘校勘司’,由博学鸿儒主持,对搜集而来及现有典籍,进行精细校雠,考订文字,厘正讹误,编纂标准定本;
“三曰‘编纂司’,不仅整理旧籍,更可依需编纂新书,如经义新解、律法案例、农工技艺图谱、乃至……当代史事记录;
“四曰‘抄录司’,组织专人,以新纸大量抄录标准定本,分发书院、官学,乃至允许士子有偿抄录,使典籍得以广布。”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谯周:“此馆之设,非为一时之需,乃是为我大汉,亦是为后世华夏,立一文化之基石,聚一智慧之渊海。使其成为天下士子向往之学术圣地,传世之文化瑰宝!”
谯周听得心潮澎湃,苍老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远比汉代石渠阁、东观更为宏大、更有活力的文化机构正在蓝图之中孕育。这已超越了他最初的期望。
“大司马……此乃千秋伟业之基!老臣……真不知何言以谢!”谯周声音发颤,“只是,如此重任,非得学贯古今、德才兼备、精力充沛之大才主持不可,不知大司马心目中,可有合适人选?”
诸葛瞻知道关键之处来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坦诚:“瞻思虑再三,以为有一人,或可担此重任。此子乃谯公高足,才学品行,皆为瞻所钦慕,且正值盛年,精力充沛,正是大展拳脚之时。”
谯周微微一怔,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弟子的名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诸葛瞻不再卖关子,清晰地说道:“便是——陈寿,陈承祚。”
“承祚?”谯周脱口而出,脸上瞬间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欣喜,有骄傲,但随即,一丝深深的忧虑浮了上来。
他沉默了片刻,并未立刻附和,而是缓缓起身,在轩室内踱了几步,方才转身,对着诸葛瞻,深深一揖,语气沉重而恳切:“大司马慧眼识珠,能看重小徒,乃小徒之幸,亦是老朽之荣。承祚之才学,老臣可为其担保,其于典籍校勘、史事编修之上,确有过人天赋与热忱,且为人勤勉踏实,心志专一,若得以此任,必当呕心沥血,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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