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寒意尚未退尽,一场倒春寒席卷成都,阴雨连绵数日,给这座刚刚经历过节日喜庆的古城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湿冷与沉郁。
也正是在这凄风苦雨之中,一个沉重的消息从城西的谯府传出,迅速震动了整个蜀汉朝野:大汉书院院长、一代硕儒谯周谯允南,病势骤然加剧,已至弥留。
消息传入大司马府时,诸葛瞻正在与程虔、李焕等人商议关于北地王刘谌任职的初步方案。闻听此讯,他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坠落在素帛上,迅速晕开一片灰暗的痕迹。他沉默了片刻,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一句:“备车,去谯府。”
马车碾过湿滑的青石板路,轱辘声在寂静的雨巷中显得格外清晰。诸葛瞻坐在车内,望着窗外迷蒙的雨丝,心中思绪翻涌。谯周,这个在原本历史轨迹中力主降魏的学者,在这个时空,因为自己的出现,其命运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偏转。
他不再是那个在邓艾兵临城下时劝刘禅开城投降的“误国贼臣”,而是成为了新政中教育革新的旗帜,大汉书院的奠基人。然而,生命的终点,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到来了。
抵达谯府,门前已是一片肃穆。谯周的长子谯熙、次子谯贤、三子谯同皆一身素服,眼眶通红地在门前迎候。见到诸葛瞻,三人急忙上前行礼,声音哽咽:“大司马……”
“不必多礼,谯公如何?”诸葛瞻扶起他们,沉声问道。
谯熙垂首道:“家父……已是油尽灯枯之象,方才清醒片刻,特意嘱咐,若大司马前来,务必请入内一叙……他说,有未尽之言,需当面告知大司马。”
诸葛瞻心中一沉,点了点头,跟随谯熙穿过庭院,走向内室。药草的苦涩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雨水的湿气,更添几分悲凉。
内室之中,烛光摇曳。谯周仰卧在榻上,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曾经睿智明亮的双眸此刻也失去了神采,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他看到诸葛瞻进来,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光,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大……大司马……劳您……亲临……”
诸葛瞻快步走到榻前,俯下身,握住谯周那枯瘦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而充满敬意:“谯公,瞻来晚了。”
谯周艰难地摇了摇头,示意谯熙等人退下。待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他才仿佛积蓄起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司马……老朽……时日无多矣……此生……恐再无法……为国效力……”
“谯公切莫如此说,您为大汉书院,为蜀中文教,已立下不世之功勋!”诸葛瞻紧握着他的手,试图传递去一些力量。
谯周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似是欣慰,又似是追悔,更带着无尽的感慨。“功勋……呵……”他喘息了几下,目光望向帐顶,仿佛穿透了时空,“遥想当年……丞相在时……对周……亦曾信重有加……常咨以经义,问以典故……然,周……空负虚名,于治国安邦……于挽狂澜于既倒……却……毫无建树,愧对……丞相知遇之恩啊……”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遗憾与自责。在那个诸葛亮执政的年代,他谯周虽是益州本土大儒,名声显赫,但在波澜壮阔的北伐与内政整顿中,他似乎始终未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未能展现出与其学术声望相匹配的经世之才。这种落差,或许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谯周的目光重新聚焦到诸葛瞻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托孤的郑重:“大司马……老朽……自知此言……乃大不敬……妄议君上,死罪……然,今日……事出我口,入得你耳……再无第三人知晓……”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勇气,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当今陛下……是为仁君……其心……纯善……然,其心……亦太软弱……遇事……缺乏决断……常……摇摆不定……若非……若非大司马……近年来……力挽狂澜……独撑大局……这大汉江山……恐早已……唉……”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诸葛瞻耳边炸响。谯周,这位素以谨慎、甚至在某些人看来有些“怯懦”的老臣,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竟然如此直白、如此尖锐地指出了刘禅性格中最大的弱点——仁弱而缺乏主见。这无疑是诛心之论,是足以掉脑袋的言论。但他还是说了,在确认“无第三人知晓”的情况下,对着诸葛瞻,这个实际上的掌权者,说了出来。
这不是背叛,而是一种极致的信任,也是一种对江山社稷未来最深沉的忧虑。他是在告诉诸葛瞻,他清楚谁才是如今维系这个国家的真正支柱,他也明白,未来的道路,依然需要这根支柱来支撑。
诸葛瞻心中巨震,但他没有打断,只是更紧地握住了谯周的手,沉声道:“谯公肺腑之言,瞻……铭记于心。陛下乃天下之主,我等臣子,唯有竭诚辅佐,以报君恩。”
谯周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柔和了许多,那是一种卸下重担后的释然。“大司马……老朽……还要谢你……”他的声音更加微弱,却带着真挚的感激,“谢你……与陛下……即便……昔日朝堂之上……周或与大将军……政见相左……甚至……曾与大司马……立场相对……依旧……愿以国士待我……将这……关乎国本的大汉书院……托付于周……此等信任……周……感佩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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