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
相较于成都“天纪”新元的锐意进取,洛阳晋廷的紧张备战,此时的东吴朝堂,却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暮气与压抑。江淮的暖风拂过宫阙楼台,却带不来丝毫生机,反而更添几分闷热与浮躁。
丁奉府邸之中,一股浓重的药石之气与垂死的衰败感紧紧包裹着床榻之上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左大司马丁奉,这位侍奉过孙权、孙亮、孙休,直至当下暴君孙皓的四朝老将,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胸膛剧烈而艰难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与无形的死神角力。
榻边,仅有几名跟随他多年的老家将和一名御医垂手侍立,面露悲戚。丁奉的子侄、门生故吏,大多因各种缘由或被贬斥,或远在边镇,竟未能尽数聚集床前,更显凄凉。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寝殿内死寂的沉默,丁奉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那眼中依稀还残留着昔日沙场争锋的锐利残影,但更多的,是难以释怀的忧愤与憾恨。
“荆州……陆抗……蜀虏……诸葛瞻……”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锦被,骨节泛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些字眼。荆州之战,是他军事生涯中难以洗刷的耻辱,麾下精锐损失惨重,甚至连年轻将领都战死沙场,这一败,不仅损兵折将,更让东吴失去了长江上游的重要支点,国势由此急转直下。
“陛下……老臣……无能……未能……未能阻蜀虏东出……未能……保全江陵……致使……致使国势颓唐至此……恨……恨啊!”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发出如同受伤猛兽般的低吼,这吼声中带着对战败的自责,对国运的忧虑,以及对身后之事的无限迷茫。随即,他手臂一松,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怒目圆睁,气息却已彻底断绝。这位为东吴奋战一生的老将,最终带着未尽的遗恨与未能挽回败局的深深自责,饮恨西北。
丁奉的死讯传出,建业城中,无论军民,多有唏嘘落泪者。老将军虽晚年有荆州之败,但其一生战功赫赫,雪中奋短兵,东兴破曹魏,堪称江东栋梁。他的离世,仿佛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抽走了摇摇欲坠的东吴王朝最后一根重要的支柱。
翌日朝会,气氛格外凝重。一众老臣,联名上奏,言辞恳切:
“陛下,丁奉虽晚节有亏,巴东失利,然其一生为国,历事四朝,功勋卓着,堪称宿将。今既已薨逝,人死罪消。臣等伏请陛下,念其旧劳,予以厚葬,追赠谥号,以示朝廷不忘功臣之心,亦可安抚将士,凝聚民心啊!”
一名老臣须发皆白,声音沉痛,他深知在如今风雨飘摇之际,厚待功臣身后事对于维系人心的重要性。殿中不少将领和官员也纷纷附和,希望孙皓能展现君王气度。
然而,御座之上的皇帝孙皓,却是面沉似水,眼神阴鸷。他本就性情暴戾,猜忌心极重,近年来更是沉迷酒色,滥施刑罚。对于丁奉,他早已因其巴东惨败而心怀不满,认为其损了自家威风,此刻听得群臣请求厚葬,心中那股邪火更是蹭蹭上涌。
“厚葬?”孙皓冷哼一声,声音尖锐而刻薄,打破了朝堂上悲戚的氛围,“尔等要朕,厚葬一个丧师辱国,致我大吴疆土沦丧的老朽吗?”
他猛地一拍御案,站起身来,手指几乎要戳到跪在地上的陆凯等人鼻尖:“荆州之战,数万精锐葬送,宜都,江陵失陷,此等弥天大罪,朕未曾追究其家族,已是天恩浩荡!如今尔等竟还要朕以厚礼葬之?简直荒谬!”
他环视鸦雀无声的群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败军之将,何须厚葬? 依制,草草下葬便是!追赠?谥号?他也配?!此事休要再提!”
孙皓一番咆哮,如同凛冬寒风,瞬间冻结了所有求情者的心。那名老臣张了张嘴,还想再争,但看到孙皓那布满血丝、充满戾气的眼神,以及殿角侍卫按在刀柄上的手,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颓然垂首。其余众臣更是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发声。丁奉的身后哀荣,就在这暴君的独断专行下,被无情剥夺。
处理完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孙皓似乎心情舒畅了些,他重新坐下,用带着几分醉意朦胧,似乎昨夜又纵饮达旦的眼神扫过群臣,提出了今日朝会的正题:
“丁奉老迈无能,死了便死了。如今北有司马氏篡逆,西有刘璿、诸葛瞻僭号称尊,改元什么‘天纪’,狂妄至极!诸卿以为,我大吴当如何自处?是联晋击蜀,还是联蜀抗晋?或是……另有他策?”
这个问题,关乎东吴未来的国运。殿中顿时响起一阵低语。
有激进的将领出列道:“陛下!蜀汉近年来咄咄逼人,夺我宜都,占我荆南,此仇不可不报!且其如今声势虽大,然双线作战,必然吃力。臣以为,可遣使与晋朝联络,约定共击蜀虏,夺回江陵,瓜分其地!”
此议一出,立刻遭到一些文臣的反对。一位老臣颤巍巍道:“陛下,不可!司马炎狼子野心,其志在于吞并天下。与之联合,无异于与虎谋皮!即便一时得利,日后必遭反噬!且晋朝实力雄厚,若使其击败蜀汉,下一步必是我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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