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
这座曾为曹魏五都之一的北方重镇,此刻笼罩在一片压抑的肃杀之中。冬雪未融,城墙上的晋字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守军士卒呵出的白气凝成霜雾,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临时改作行宫内,气氛更是凝重得令人窒息。
偏殿中,司马衷坐在御座上,一身玄色龙袍显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这位年方二十四岁的“新帝”,眉眼间依稀可见其父司马炎的轮廓,却少了那份帝王气度,多了几分茫然与惊惶。他的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扶手,目光不时飘向殿外——那里是南方的方向,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洛阳,是他父皇自刎的宛城。
“陛下,”贾充起身,将一份帛书呈上,“登基大典已准备妥当,明日辰时,于正殿举行。这是典礼流程,请陛下过目。”
司马衷接过帛书,却没有看,只是怔怔地问:“贾相……朕……朕真的可以吗?”
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颤抖。
贾充心中一痛。他侍奉司马氏三代,看着司马衷从襁褓中长大。这个孩子天资平平,性情懦弱,若非嫡长子之尊,本不该担此重任。可如今……
“陛下乃先帝嫡长子,太子之尊。”贾充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哽咽,“今先帝殉国,社稷危殆,陛下承继大统,是天命所归,更是……更是先帝的遗愿。”
司马衷眼圈红了:“父皇……父皇真的……”
“陛下!”文鸯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先帝以社稷相托,非因陛下天资,乃因陛下是司马氏嫡脉,是大晋正统!请陛下振作!”
这位沙场猛将抬起头,眼中血丝隐现:“臣文鸯,誓死护卫陛下!只要一息尚存,必不让汉军踏过黄河!”
司马衷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一位是辅佐三代的老臣,鬓发如霜;一位是威震天下的猛将,虎目含泪。他咬了咬嘴唇,挺直了腰背。
“朕……朕知道了。”他顿了顿,努力让声音平稳,“明日典礼,一切依制。贾相,文将军,大晋……便托付给你们了。”
声音虽仍显稚嫩,却多了一丝决绝。
次日,邺城正殿。
典礼仓促而简陋。没有洛阳太庙的巍峨,没有百官朝贺的盛况,只有不足百人的文武,以及殿外三千神情麻木的禁军。但贾充将仪式操办得一丝不苟——告天、祭祖、奉玺、加冕,每一个环节都按帝王礼制进行。
当那顶沉重的十二旒冠冕戴在司马衷头上时,年轻人瘦削的肩膀晃了晃,却硬生生挺住了。
“朕,司马衷,承天之命,继父皇之志,于邺城即皇帝位。”他背诵着贾充教了无数遍的台词,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改元……永兴。”
永兴。永远兴盛。
多么讽刺,又多么卑微的期盼。
贾充率众臣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声音稀疏寥落,却已是这个流亡政权能拿出的最大排场。
礼成后,贾充以丞相总领朝政,文鸯为大将军总领军事。一道道诏书颁布下去——其实已无多少官可封,无多少地可赏,更多是向天下宣告:大晋未亡,还有皇帝在。
“丞相,”散朝后,文鸯与贾充并肩走在宫廊下,声音压得很低,“河北各郡,响应者寥寥。并州刺史已暗中与洛阳联络,幽州态度暧昧,唯有冀州尚算稳固……我们,真能守住吗?”
贾充望着廊外积雪,许久才道:“守不住也要守。守的不是邺城,是大晋最后的名分,是司马氏最后的血脉。”
他转身看向文鸯,这位老臣的眼中竟有一丝罕见的迷茫:“文将军,你说……先帝将社稷托付给陛下,究竟是对是错?陛下他……能担得起吗?”
文鸯沉默片刻,缓缓道:“先帝别无选择。至于陛下……他会长大的。在这乱世,在这绝境中,他必须长大。”
两个身影在雪中渐行渐远,如同这残晋政权一般,孤独而倔强。
同一片天空下,洛阳。
雪后初晴,阳光照在德阳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但殿内的气氛,却不如天气那般明朗。
诸葛瞻站在巨幅舆图前,手指从邺城缓缓移过,眉头紧锁。身旁,霍弋、阎宇、陆抗等重臣皆在。
“司马衷在邺城继位,改元永兴。”霍弋沉声道,“贾充为丞相,文鸯为大将军。据探,河北尚有兵马约五万,粮草可支半年。”
阎宇冷笑:“苟延残喘罢了。开春之后,臣愿率军北上,一举荡平邺城!”
陆抗却道:“河北地势开阔,利于骑兵野战。文鸯虽败,但勇武仍在,不可轻敌。且连年征战,我军将士疲惫,粮草转运艰难,不如暂缓。”
“缓?”阎宇摇头,“缓则生变。万一被司马氏在河北站稳脚跟,联络鲜卑、乌桓,恐成后患。”
众人争论间,诸葛瞻始终沉默。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从邺城到幽州,从并州到凉州……
“诸位可曾注意到,”他忽然开口,“自宛城战后,中原各地的司马氏诸侯王……都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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