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瞻的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水洼,溅起大片的泥浆。
车前四骑开道,车后二十余骑护卫,所有人都披着蓑衣,在秋雨中埋头赶路。李烨亲自驾车,手中的马鞭不时挥落,拉车的两匹河西骏马喷着白气,蹄声如雷。
车厢内,诸葛瞻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文鸯南渡——这个消息比他预想的任何一个河北变数都更具冲击力。不是投降,不是诈降,而是卸甲弃兵,直言求见。
“丞相,”李烨隔着车帘,声音混在风雨声中,“前面就是驿馆,要不要歇息片刻?马匹已经跑了一百二十里,再跑下去……”
“不停。”诸葛瞻睁开眼,“换马,继续赶路。天亮前必须到白马。”
“是。”
车在偃师驿站稍停,换了马,灌了热水,不到一炷香时间又上路了。驿丞看着这支队伍消失在雨夜中,喃喃道:“什么事这么急……连丞相都亲自冒雨赶路。”
李烨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他策马与车厢并行,提高声音:“丞相,文鸯此人反复无常,先反司马昭后又投吴国,现又随司马伦清君侧,转眼又弃之南渡。万一这是司马伦的计策,故意让文鸯诈降,诱您前去……”
“敬之。”诸葛瞻掀开车帘一角,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衣袖,“你觉得文鸯会为了司马伦,做到这个地步吗?”
李烨一愣。
“他会为了忠义战死沙场,会为了公道起兵清君侧,但不会——绝不会为了一个猜忌他、夺他兵权的人,演这么一出戏。”诸葛瞻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文鸯这次来,是真的迷茫了。一个人只有在走投无路、不知何去何从时,才会卸下所有盔甲,去向敌人问路。”
“可这太危险了。”李烨坚持,“您是丞相,是大汉的擎天柱,不该亲涉险地。让末将去白马见他,或是将他押来洛阳……”
“那样就见不到真正的文鸯了。”诸葛瞻放下车帘,“敬之,记住:有时候,诚意比刀剑更有力量。文鸯敢卸甲渡河,我就敢冒雨赴约。这是对等的尊重。”
李烨沉默了。他跟随诸葛瞻二十年,从成都到洛阳,见证过太多奇迹。但这次,他依然感到不安——那毕竟是文鸯,是曾在武关与蓝田杀得汉军骑兵人仰马翻的文鸯。
雨越下越大。
翌日清晨,寅时三刻,白马。
雨停了,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黄河在晨雾中奔腾,水声浩荡。渡口旁立着一座简易营寨,木栅栏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这是汉军在此设立的哨所,驻兵五百,负责监视河北动向。
营寨中央最大的那间木屋,此刻烛火通明。
文鸯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榻上,身上已换了干净的粗布衣裳——是守将送来的。他的亲兵被安置在隔壁营房,同样有热水热饭,无人看守,但营寨各处都有岗哨,显然是外松内紧。
一夜未眠。
他听着黄河的水声,想起很多事。想起父亲文钦教他习武时的严厉,想起淮南战场上第一个倒在他刀下的敌人,想起司马炎在宛城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晋室托付于卿”,想起贾充临死前的信,想起邺城百姓在战火中哭泣的脸……
太多画面,太多声音。
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年轻士兵端着热粥进来,恭敬地放在桌上:“文……文将军,请用早饭。”
“某已不是将军。”文鸯淡淡道。
士兵犹豫一下:“那……文先生?”
文鸯摆摆手:“粥放下,你出去吧。”
士兵退下后,他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米粥,忽然想起在邺城时,士兵们吃的是掺了一半麸皮的陈粟。而这里,一个普通哨所,早饭就有米粥、咸菜、甚至还有鸡蛋。
这就是诸葛瞻治下的汉军吗?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士兵的呼喝、甲胄碰撞声。文鸯起身,走到窗边。透过木窗缝隙,他看到一队人马冲进营寨,为首那人翻身下马——虽披着蓑衣,但身形挺拔,气度不凡。
守将慌忙迎上,那人摆手免礼,直接问:“文鸯何在?”
声音沉稳,透着威严。
是诸葛瞻。
文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想到,诸葛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亲自。
门被推开了。
诸葛瞻走进来,蓑衣上还在滴水,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睛明亮如星。他打量了文鸯一眼,目光在文鸯左肩稍作停留——那里缠着绷带,隐隐渗出血迹。
“文将军。”诸葛瞻拱手,“路上耽搁,来迟了。”
文鸯沉默片刻,还礼:“某已不是将军。况且,诸葛丞相冒雨连夜赶来,不算迟。”
两人对视。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过去只在战场遥遥相望,在情报中彼此了解。而此刻,在这简陋的木屋里,只有两个人,和黄河永不停歇的涛声。
诸葛瞻先开口:“守将可有怠慢将军?将军的亲兵可安顿好了?若有不周之处,尽管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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