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晨光熹微。一夜残雪未消,檐角垂着的冰棱被初阳镀上一层淡金,冷风卷着雪沫子撞在暖阁窗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却穿不透厚重的毡帘与棉窗纸,只让阁内的暖意更显珍贵。
天机阁后园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旺,青砖地面泛着温润的热气,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红枣桂圆香——那是霍云庭特意让人煨在炭炉上的甜汤,说能给苏婉婉补气血。苏婉婉半倚在铺了三层貂绒软垫的榻上,身上盖着绣满缠枝莲的云锦被,只露出一截皓腕,腕上戴着霍云庭寻来的暖玉镯,触手温凉。
霍云庭坐在榻边的梨花木凳上,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腹反复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掌心竟沁出细汗。他的目光一会落在苏婉婉隆起如小山的腹部,一会又瞟向门口,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榻上的妻儿。
“不过是把个脉,你紧张什么。”苏婉婉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另一只手轻轻抚过腹部,指尖刚落下,就被里面的小生命踢了一下,她笑意更深,“你看,孩子们都嫌你吵了。忘忧又不是外人,她的医术,你还信不过?”
“我信她,可我……”霍云庭刚要辩解,暖阁的棉门帘被人从外掀开,一股寒风裹着雪气钻进来,他下意识就将苏婉婉的手往被子里塞了塞,抬头时,语气已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催促,“忘忧,快进来。”
苏忘忧提着药箱快步进来,靴底沾的雪粒在暖阁里瞬间化成水痕。她身后跟着的人让苏婉婉也微微一怔——竟是寅虎殿主凌霄。这位素来沉稳如磐石的殿主,今日穿了件素色锦袍,领口却系得一丝不苟,连平日里随意束着的长发都用玉冠绾好,神情比往日郑重了数倍。
“婉婉,”苏忘忧将药箱放在炭炉边烘着,取出里面的脉枕,又顺手给苏婉婉掖了掖被角,“我与凌殿主商议了整整一夜。他在南疆时,曾跟着当地最有名的巫医学过‘九宫触诊法’,专能辨胎位、知胎数,尤其对多胎妊娠的脉象极有研究。今日我们一同为你详查,才能放心。”
凌霄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阁主放心,此触诊之法只以指腹轻探腹部肌理,感知胎动与脉动,绝不会用力按压,更不会伤及腹中胎儿。”他说话时,目光扫过苏婉婉的腹部,带着医者特有的严谨与温和。
苏婉婉含笑点头,将手腕轻轻搭在铺了绒布的脉枕上。霍云庭立刻凑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忘忧的手,那模样,倒像是他自己在诊脉一般。
苏忘忧凝神静气,三指稳稳搭在苏婉婉的寸关尺上。暖阁里霎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炭炉里火星“噼啪”炸开的声响,还有霍云庭略显急促的呼吸。苏忘忧的眉头渐渐蹙起,先是轻蹙,而后越皱越紧,连握着苏婉婉手腕的指尖都微微发颤。她诊完右手,又换左手,反复按揉了三次脉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始终一言不发。
“脉象到底如何?”霍云庭终于按捺不住,声音都带了些颤音,“是……是哪里不好?”
“奇。”苏忘忧缓缓收回手,只吐出一个字,她转头看向凌霄,眼神复杂,“凌殿主,你亲自来诊。这脉象,我从未见过。”
凌霄依言上前,将手在炭炉上烘得温热,才轻轻搭在苏婉婉腕上。他闭上眼睛,长睫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指节偶尔微动,显示着他此刻的专注。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微微收缩,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异:“这脉象……如珠走玉盘,滑利得惊人。寻常双生胎的脉象已是滑数异常,此脉却比双生更盛三倍不止,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婉婉高高隆起的腹部,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这脉动的节律,似乎有好几股,各自分明,又相互牵连。”
霍云庭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锥扎了一下,他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木凳,“哐当”一声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什么意思?你说明白!”
苏忘忧没有理会他的失态,只是定定地看着苏婉婉的腹部,声音带着几分艰涩:“婉婉,我需要触诊。只有亲手摸到胎位,才能确认。”
苏婉婉轻轻颔首,她能感觉到霍云庭的手在发抖,便反手握紧了他,用眼神安抚他。苏忘忧将双手在炭炉上反复烤了三遍,直到指尖发烫,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苏婉婉的被子,露出覆着薄棉的腹部。她的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先在腹部上方轻轻一划,感受着皮肤下的胎动,随即手指并拢,以特殊的力度按压在脐周。
“这里,胎动有力,像是个活泼的。”苏忘忧喃喃自语,手指缓缓移向左下腹,“这里也有,动静更沉稳些。”她又移到右上腹,指尖刚落下,就被里面的小生命踢了一下,她忍不住笑了笑,随即脸色又凝重起来,“这里还有。”
她抬起头,与凌霄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的惊异与凝重如出一辙。凌霄上前一步,沉声道:“夫人,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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