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冷苑,名副其实。它甚至比沈星落曾经待过的冷宫更偏僻、更破败。残垣断壁,荒草没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绝望的气息。这里关押的,多是犯下大错、永无翻身之日的宫嫔,活着,与死了无异。
柳嫣,或者说曾经的柳贵妃,被两个粗壮的嬷嬷毫不留情地推入一间四处漏风的破败殿室时,整个人仍是懵的。华丽的宫装已被剥去,换上了一身粗糙灰暗的布衣,发髻散乱,珠钗尽失。一日之间,从天际跌落泥沼,极致的反差让她的大脑无法处理,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和偶尔窜起的、噬骨的恐惧。
她缩在冰冷的墙角,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冷的,是怕的。 “祸国”……这两个字像梦魇般缠绕着她。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样的罪名扯上关系。父亲……柳家……他们会不会救她?陛下会不会只是一时之气?
各种混乱的念头撕扯着她,几乎要将她逼疯。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天光走了进来,步伐平稳,悄无声息。
柳嫣猛地抬头,逆光中,她花了点时间才看清来人的脸——沈星落。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裙,未施粉黛,左臂裹着厚厚的纱布,用绷带吊在胸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清亮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无波无澜。
“是你?!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柳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弹起来,尖声叫道,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最后一丝虚张声势的疯狂,“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沈星落并未因她的失态而有丝毫动容。她缓缓走进来,目光淡淡地扫过这间蛛网密结、尘埃满地的屋子,语气平铺直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地方,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些。前朝那位因巫蛊案被废黜的刘贵人,据说就是在这里,用一条破旧的帷幔,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柳嫣的尖叫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她惊恐地瞪着沈星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沈星落走到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嘲讽,没有胜利者的得意,甚至没有仇恨,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柳庶人,”她用了这个最新、也是最刺耳的称呼,“你知道,史书会如何记载昨夜兰台阁那场大火,以及你吗?”
柳嫣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沈星落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我近日整理前朝实录,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史官笔墨吝啬,对于后宫嫔妃,除非极贤或极恶,否则往往寥寥数笔带过。而对于那些因罪被废黜的,记载更是简略刻薄。”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回忆:“譬如,那位因毒害皇嗣而被赐死的丽妃,史书上只一句‘妃某氏,性妒,谋害皇嗣,帝怒,赐死。’连她的名字都省去了。还有那位勾结外臣、意图不轨的慎夫人,记载稍多些,也不过是‘夫人某氏,恃宠而骄,交通外臣,事泄,废黜,幽死于冷宫。’”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柳嫣最恐惧的地方。
“你说,”沈星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后世史书会如何写你?‘贵妃柳氏,性妒,行蠢恶之事,纵火焚史馆,帝废其为庶人,囚死冷苑’?或许,连‘贵妃’二字都不会有,毕竟你已被废黜。大概就只是——‘宫人柳氏’,如何如何。”
“哦,或许会因为‘焚烧国史’的罪名稍微特殊些,能多上几个字。‘庶人柳氏,猖狂愚恶,纵火祸国,终废死’。这大概,就是你在青史上,能留下的全部痕迹了。”
“不……不会的!你胡说!”柳嫣崩溃地大叫起来,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纵横交错,“我父亲是当朝宰相!柳家不会让我就这么……”
“柳家?”沈星落轻轻打断她,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却足以令人冻结的嘲讽,“柳家现在自身难保。你犯下的,是‘祸国’之罪。陛下没有立刻彻查柳家,已是格外开恩。你以为,他们还会为了一个注定被史笔钉在耻辱柱上的废妃,再触怒龙颜吗?”
她上前一步,逼近柳嫣,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如同恶魔的低语:“你活着,在这里,无声无息地腐烂。你死了,在史书上,留下寥寥几笔恶名。不会有人记得你曾经的宠爱和风光,不会有人探究你是否冤屈。后世之人读到关于你的那行字,只会嗤笑一声——看,又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蠢毒妇人。”
“青史浩荡,汗牛充栋。”沈星落最后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眼神彻底涣散的柳嫣,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能留下姓名的,已是万中无一。而像你这般的,注定只能成为那寥寥几笔的反面注脚,连名字都未必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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