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荒石镇上空的复杂情绪——昨日岩层坍塌的惊悸与成功救人的庆幸交织,对水源触手可及的期盼与对工程艰险的忧虑并存。德索莱特很早就醒了,或者他根本未曾深眠。手掌和身上的伤口经过埃莉诺提供的、效果出乎意料好的药膏处理后,依旧传来阵阵钝痛,但这疼痛远不及他心中的沉重。水源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他正在自己位于“断斧”酒馆二楼的简陋房间里,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重新审视那张被反复修改、沾满泥土和点点暗红血渍的引水渠蓝图,试图找出更安全的前进方案。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节奏平稳,带着一种熟悉的、近乎刻板的准确。
“请进。”德索莱特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会是谁。
门被轻轻推开,埃莉诺·晨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深灰色衣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怀中抱着那本厚重的《秩序之章》。她的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不再是纯粹的、观察者般的冰冷,而是沉淀下某种决绝后的平静。
“晨星小姐?”德索莱特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他注意到她手中没有拿着往常汇报用的羊皮纸。
埃莉诺走进房间,反手轻轻关上门,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她的目光扫过德索莱特缠着干净布条、却依旧渗出些许血痕的手掌,以及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德索莱特大人,”她开口,声音依旧清晰平稳,却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重量,“我有一件事需要向您禀明。”
“请讲。”德索莱特示意她坐下,但她只是微微摇头,站在原地。
“我受卡斯尔家族派遣至此,明为书记官,实为监视者。”她直接道出了真相,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奥古斯特·卡斯尔大人给我的最终指令,是寻找或制造您‘里通外族’或‘贪污渎职’的确凿证据,以期彻底将您定罪。”
德索莱特灰色的眼眸骤然缩紧,身体瞬间绷直。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埃莉诺如此直白地承认,依旧让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家族,果然从未放弃对他的打压。
“那么,”德索莱特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你是来执行任务的?”他的手,无意识地靠近了靠在床边的“开拓者”剑柄。
“不。”埃莉诺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她迎着德索莱特审视的目光,冰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那份密令,已于昨夜,在银月艾瑟尔的光辉下,被我焚毁。”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德索莱特脸上的戒备转化为纯粹的震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焚毁家族密令?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等同于彻底背叛卡斯尔家族,将自己置于家族的对立面,其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他紧紧盯着埃莉诺,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虚伪或算计,但他只看到了一片近乎凛然的平静。
埃莉诺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德索莱特,看到了昨日工地上的景象——他冲向坍塌洞口的背影,他用身体撑住巨岩的瞬间,他浴血倒地却依旧望向水源的眼神。
“我见证了您为此地所做的一切。”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从抵御地精,到规划引水,再到昨日舍身救人。您所行之事,或许艰难,或许充满风险,但其目标,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的人们,能拥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与秩序。”
她微微停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德索莱特脸上,那冰蓝色的深处,仿佛有火焰在静静燃烧。“这与卡斯尔家族内部那些基于权谋、谎言与压迫的所谓‘秩序’,截然不同。《秩序之章》教导我,律法之存在,乃为保障共同体之存续与繁荣。我认为,您正在缔造的,是更接近于此真义的秩序。”
她上前一步,将《秩序之章》轻轻放在德索莱特面前那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上,然后后退一步,挺直脊梁,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郑重誓言意味的语气说道:
“从今日起,我的笔将只为荒石镇缔造的新秩序服务。直至此身意志消亡,或所追寻之秩序彻底倾覆。”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德索莱特看着眼前这个半精灵女子,看着她那苍白却坚定的面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意。震惊过后,一股汹涌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是难以置信,是巨大的触动,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明白了,埃莉诺·晨星,这个一直以冰冷和理性示人的书记官,在此刻,将她未来的命运,与她所认同的理想,彻底捆绑在了他这艘刚刚起航、却已饱经风浪的小船之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绕过桌子,走到埃莉诺面前。他伸出那双缠着布条、伤痕累累的手,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郑重地、如同接过某种无比珍贵的契约般,虚托在她放置《秩序之章》的手势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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