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旨意一下,三日内,宫里两件事最热:一是“凡香宴用香,先过香监”——被百官戏称“禁香之令”;二是“长宁宫香库封三月”,不改。风向,比立冬的北风还硬。
禁令颁下的头一日,香监大堂外立了三块木牌:
第一块写“禁粉四项”:榴心粉、龙脑杂粉、桂膏重掺、香灰回炉。
第二块写“三钥三印”:库钥三把分属香监、宣政院、御膳房;凡开库,三印齐;凡退库,三人到。
第三块最显眼,上书“当场停宴”:凡未经验签之香,一经发现,香监得当场停席,奏请御前。
木牌一立,掌宴的小太监们看着发怵——“当场停宴”四字,比刀还吓人。
江枝让人把验签匣搬到上林殿偏门,匣里分两层:上层是验纸、验印、验线的器具,下层是三色签条——绿为“可用”,黄为“可补”,红为“禁”。她抬手指点:“今日之后,谁家香案不见三色签,就当没过线。”
夜阑悄声笑:“主上,您这套像给大家分小红花。”
江枝扫她一眼,淡淡:“红花贴在脸上,看着喜气。可谁愿意戴红禁出场?”
午后,第一起“摘红签”的事就来了。内廷一位嬷嬷捧着自家宫里调的“花露香”来验,被江枝当众揭出“桂露前置”的小把戏。嬷嬷满头汗:“香主,奴婢也就想讨点彩头……”
江枝笑容温软,话锋不软:“讨彩头,便先讨规矩。彩头我可以给,规矩谁都给不得。”
她当着一殿人的面把“红禁”换成“黄补”,写两句批注:“桂露收尾,不入茶后;花露不掺,先净口再香。” 嬷嬷连连称是,退下时步子轻了半寸——被人教训,也有一种安全感。
消息传到御前,皇帝批了四个字:“照此施行”。 自此,香监的话,比许多司门的“口谕”还响。
长宁宫里,气压一直低。封库第三周,贵妃以“静养”为由减了大半应酬,殿里连供香都换成最低例。偏偏人声越低,风言越多:谁说“贵妃也有今日”,谁叹“娘娘终究还是娘娘”。
云裳抱着新抄的账目进殿,跪着禀报:“娘娘,内膳司和礼部的人都收紧了,说凡经长宁宫旧线出的香钱,要先经过宣政院对时。”
贵妃把佛珠在掌心碾得发响:“她要我手慢,我偏要出一只快手。”
云裳犹疑:“哪只手?”
“宫市。”贵妃抬眸,语气淡淡,“外采的香钱,她以为都在账上?借银拖账——不动里子,只动时刻,够她吃一锅。”
云裳会意,退下去联系两家常年在宫里供货的商贾:一家的财路靠礼部,一家的铺面靠内务府。消息透出去——“长宁宫回头就开库,先赊三日,银两不缺。” 商贾最听得懂的就是这句话。
半夜,贵妃才松口茶气:“她江枝盯人,我便盯钱。人是她的人,钱是我的钱。”
第二日卯时,香监后堂亮灯。江枝请户部出具**“香料银流水”、御膳房送“转拨簿”**,又把外采供货的对照清单抄成三份。夜阑看得眼花:“主上,您这是要把‘钱’也验成红黄绿?”
“绿是准拨,黄是待核,红是拖银。”江枝把笔轻轻一叩,“只要她敢把外采当富贵神来供,我就敢把神像抬到御案上。”
午后,宣政院召对。户部、御膳房、小半个内廷都在。江枝送上三色**“银签”:绿签写“按时拨付”,黄签写“时刻未合”,红签写“账银两异,疑拖”。她一一按上对时章:“凡红签,三日内解释;逾期,例以停供**。”
御膳房总领急得直冒汗:“停供要命哪!”
江枝淡笑:“命要紧,所以别拖。拖是你们的手,停是我的权,彼此两清。”
宣政院的官员旁观半晌,心里有数:这位香主,不只会“当场停宴”,连“停银”也敢说出口。她的刀,是明面上的。 明面上的刀,最伤人。
果然,两家商贾当天黄昏就主动来香监“解释”:一家的掌柜称“长宁宫差人来取银票”,另一家的掌柜半吞半吐,说“贵宫说三日后给现银”。
江枝把“红签”按在两家账上,写一句:“请带话:香监只对账,不对话。”
夜阑笑得肩膀直抖:“她借银拖账,您借账拖人。”
江枝不接笑,只吩咐:“把两家掌柜请到御前再说。”
第三日清晨,御前小殿,皇帝抬眼看完三色银签,慢慢道:“外采拖银,谁允的?”
两家掌柜咚咚跪地,一家咬牙指长宁宫办事内侍,一家支支吾吾,终究也把“云”字咬出来一半——云裳的“云”。
御前无声,却比雷还响。皇帝不看贵妃,只看江枝:“你意下如何?”
江枝合掌而立,语气平平:“臣请,把钱线也纳入‘三钥三印’,凡外采之银,先入御前总簿,再下发诸司。银走一线,人走一线,香走一线。谁动一线,谁签名。”
“准。”皇帝落一字。
那一刻,长宁宫真正困局成形:库在封、钱在管、香在验,原来的三根骨头,折了两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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