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一到,雪还没化,宣政院前的石阶已被扫得干干净净。刑司缉事、宣政书吏、内务府总领、御膳房总管、长宁宫内侍一字排开,气息凝得像一面绷紧的皮鼓。
江枝着素绛官服,立在香监一侧,袖口收得极紧。她没有先说话,只抬手——两名女吏抬来两只铜匣、一只木匣,封签完整,三色封泥依次盖着“香监”“宣政院”“刑司”三印。
“依例先验箱。”刑司副都监开口,语气冷硬。
封绳一剪,铜匣开,内里是昨夜香库抽检的三只料罐封样与窗棂下拾得的纸包。木匣内摆着盏沿纸屑、签角碎片与库地上刮下的细泥。一旁摆着验纸灯、纤维镜、墨线尺,全是香监那套“把脸写在器具上”的规矩。
贵妃未至,长宁宫由顾嬷嬷到场。她垂着眼,声线柔顺:“诸公,长宁宫自愿配合,但也请香监给我宫一份清白。”
“清白很贵。”江枝淡淡,“得拿证据换。”
刑司先验纸包。江枝示意点灯,纤维灯一照——纸面纤维朝纹与香监惯用纸不同,边缘抹灰一遇清水便褪;更要命的是纸背暗暗嵌着一粒细小的银白粉末。
江枝用竹签挑粉,放入清水,水面立起极细的银星。她扫了顾嬷嬷一眼:“这是银桂粉,只在长宁宫内坊做‘醉杏’时用。香监不用它。”
顾嬷嬷脸色微变,强撑道:“这玩意儿到处都能买到——”
“买得到,不代表出得了宫。”江枝打断,伸手取过库地细泥,“昨夜雪深,香库外的泥混了桂粉,说明有人手上沾过,再把纸包塞入罐中。谁的手,马上看。”
她抬指,夜阑领来两名昨夜巡更的内侍,掌心按进印泥,指腹边缘有隐隐的银白亮点。刑司以白布一抹,光屑粘布——留痕不假。
两名内侍立刻跪倒:“小的受人所托……只是送、只送!”
“谁托?”刑司冷声。
二人对视,咬唇不语。江枝像是没看见一般,侧身取第二只证物:盏沿纸屑与例外袋签角。她把两片“齿口”对齐,尺上刻线“咔嗒”一声咬合——完美吻合。
“这片纸,是从御膳房温汤盏边剥下来的。”她把记录单递给刑司,“时刻记在戌正,正是昨夜有人在香库作手脚之后去御膳房‘报喜’的时辰。报喜的人,手上会沾油渍——纸背油痕在此。”
顾嬷嬷指尖一抖:“你凭一片纸,就要坐实本宫人?”
江枝不看她,只把第三件物证推上:南川桂调拨账。她用墨线尺拉出三道细线:“此香入库后两日调出三斤,御膳房领一斤余,剩下两斤无去处。昨夜纸包里的‘桂’,恰好一斤两两,与库内缺口相扣——再加两处碎末,正好凑整。顾嬷嬷,要不要我帮你把‘一斤两两’翻译成‘两次入库作赃’?”
堂上书吏的笔“沙沙”直响。
“光有纸,不够。”刑司副都监道。
“所以还有路。”江枝抬了抬下颌,女吏呈上昨夜取样的鞋泥比对板。她把三块干泥按在板上,一块来自香库门畔,一块来自御膳房后巷,一块来自长宁宫东角门。三处泥色不同,夹杂物也不同:香库泥混米屑,御膳房泥混柴灰,长宁宫泥里有细碎珠粉光点。
她把两名内侍鞋底泥刮下,分放三处。刑司盯着板子,低声道:“先踩长宁宫,再踩香库,回程过御膳房。路线连上了。”
二人颤如筛糠。江枝淡淡:“搬运的,怕死;指使的,怕抓。怕得越厉害,越容易留下痕迹。”
顾嬷嬷终于开口,声里带刺:“香主何必步步紧逼?香榜一出,满宫听你的,你还要夺御膳房的口粮?你这是要把规矩变成你的。”
江枝笑意极轻:“嬷嬷急了。既然你提‘香榜’,我正要说——封查。”
她合掌上前,对刑司与宣政院拱手:“香榜自立以来,凡例清晰,但长宁宫质疑在先。为免众口纷纭,臣请:封榜三日,开箱对查。查者三方:香监自查、宣政院对照、刑司旁听。查完即刻公示,凡榜上之名、榜下之名,皆记连坐名录三月。”
“封榜?”堂上哗然。
江枝把“封查章程”摊开,一字一字念:“封,不是停;查,不是拖。封在箱,不封在嘴。三日内香监照常用香,但所有批签皆贴‘暂封’小注,三日后统一换正签。——我把脸,也写在纸上。”
副都监低头看完,点头:“刑司无异议。”
顾嬷嬷冷笑:“你这是自证清白——自己查自己,谁信?”
“所以要宣政院在场。”江枝淡声,“嬷嬷若还不信,可请长宁宫派两名目击。”她顿了顿,“不过按规,两名回避之人不得入场。像您——就不合适了。”
这一刀,切在“涉案回避”的要害上。顾嬷嬷脸色一白。
钟鼓两响,御前宣召。皇帝未至,皇后先坐。长宁宫这回亲来,贵妃一身月白,神色镇定;顾嬷嬷立在侧,眼皮跳个不停。
刑司复述简要,皇后抬手:“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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