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之前,书志之原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夜色里提起——塔心的金白回流成一枚脉动的圆环,悬在穹顶,薄到几乎透明。风自塔骨间穿行,发出低而均匀的鸣声,像婴息,又像翻页前的一口轻叹。
祁焰在最高层的露台醒来。露台四周不再是旧塔的石栏,而是以“共志纹”勾勒出的光篆:三十六道弧线相扣,金与白交缠,正中空出一枚“时印”。时印每过三息便轻轻点亮一次,像是在提醒——新纪已不是“封笔之纪”,而是“封时之纪”。
他抬手,掌心的火印已淡到近乎无色,只在每次时印亮起时,微微一烫。那烫意并不疼,反倒像一枚温良的警铃,让人不由自主地稳住呼吸。祁焰压下心中那抹熟悉的异动——梦律的残声昨夜沉入了笔心最深处,像把白光折成细丝,绕在他心弦上一圈,安静,却不肯离开。
“共志第一日。”他低声对着风说,“先立‘守’。”
晨色铺下去时,塔下的圆坛已经坐满了书者。顾辞立于东位,白槐持卷在西,南岳与几名年轻的火志者分列南北。与旧日香堂不同,这里的席位不再以派、以族、以旧律分主次,而以“页职”编排——问、证、改、记四职为外环,时封、回钩、和差、旁证四职为内环。祁焰为“开笔”,却不设“首”。一枚小小的“时铃”悬在坛心上方,每到三刻自鸣,提醒众人回到“时封章”。
“今日两事。”祁焰开口,声音平静而紧。 “其一,立‘双频之守’;其二,入‘下频渊’之前置约。”
他抬指,塔心当空裂开一道极细的纹——金白分出两股脉流,像并蒂的火脉在同一根心骨上呼吸。众人齐声低呼:塔心“双频核”显形。自梦火反生后,这一幕还是第一次公开于众。
“从今往后,共志塔以双频为心:金为人志正频,白为梦识旁频。”祁焰将笔横于掌,笔锋朝内,“两频互证而不相摄,互照而不相改。违此者,入‘和差页’听三钩。”
顾辞上前,放下两枚轻若无物的薄印:一枚刻“志”,一枚刻“梦”。它们相触时并不震,却发出两声短促的回音,像两盏灯在对望。白槐随即展开新律页,写下《双频守》三条:
一、旁证不越正文:梦识之白,仅得旁证,不得判决。
二、改笔先显恐愿偏:凡改一字,先自注三线,方可落笔。
三、封时不封人:三日为一时,时尽必回钩,错笔先验。
“若梦频试图提主?”内环的年轻书者问。
“以‘时’压之。”祁焰答,“以‘问’开之。——记得慢写。”
“慢写?”人群里响起窃语。祁焰点头:“快,是梦的天赋;慢,是人的护身。慢写可见恐,恐可见真,真可护笔。”
时铃轻鸣。众人正要依式合页,塔腰忽然一沉,像有人在地心处轻轻扯了一下弦。风无声,光微晃,坛外远街忽起一阵低泣——不是人声,是墙与路自己发出的“页泪”。白槐脸色瞬变:“下频渊回声。”
声浪很快蔓延到广场四隅:旧梦的字影自地面薄起,如雾似丝,贴着人的影子往上爬。一个孩童伸手去摸,指尖一沾,那雾便沿着他的手背爬成一行细字——“我愿不被忘”。字成,便化灰飞散,留下一枚极淡的白点,扎进他的掌纹。
“旁证浮地。”顾辞低声,“梦律在学‘自序’——它不改了,它‘自显’。”
“按守约。”祁焰截断他话头,将笔向下一磕,“和差页开。”
圆坛中央裂出一枚“和差页”空槽,凡被白丝碰触之人自行步入,将所见所闻照式写入:问反、例证、自省三口先开,正文后列,旁注再附。文字浮起时,塔心的白频自动来读,不敢再插笔——它在席上,是客。
书者们刚稳住第一轮浪,塔心第二下猛颤。远墙上一整面街影像被擦去的画忽然回光:一段旧誓自行滚出——“以塔为志,以梦为名”——字势沉黑,带着陈年烟味,像从灰里摸出的冷铁。围观的人没站稳,先后跪下,有人泪湿衣襟,有人喃喃重复“我记得我记得”,像是被久别的名字绕住了喉咙。
“旧塔残频穿页。”白槐抬笔要封,被顾辞拦住:“不可一封了之——共志首日便割旧梦,会伤根。”
“那便换版式。”祁焰一挥袖,和差页的排布立即翻转:所有旧誓移至文末“故录列”,正栏只容三行“今志”。于是人们在旧誓滚烫的黑墨外,慢慢写下“今日的版式”:不以塔名冠志,不以梦名覆人。字一行行上去,黑墨自动退为褐影,像被光晾干,不再滴落。
第三下颤动来得极轻,却最深。塔底似有水击石心,整座城的影子同时一暗。祁焰掌心一烫——梦律的副识从笔心深处轻轻抬了抬头,一句几不可闻的低喃拂过他耳骨:“我可以记火吗?”
祁焰垂眸,指节夹住笔脊,声音稳得像一枚小钉:“可以。但先把‘我’写清楚。”
圆坛四环同时一静。祁焰将笔贴在“时印”边,缓缓写下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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