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完‘爸爸’的瞬间,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只是把他的身体往怀里压得更紧了些,仿佛要用体温封住那声呼唤带来的震颤。然后,我推开了铁门。
铁门被推开的瞬间,风裹着一股陈年的味道冲进鼻腔。不是腐烂,也不是尘土,是那种被阳光暴晒多年又遗忘在角落的游乐设施气味——断裂的塑料关节、生锈的齿轮缝里渗出的油渍,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像手术室门缝漏出的空气。
我抱着孩子跨过门槛。
游乐园的大门早就塌了一半,断裂的霓虹招牌歪斜地挂着,“欢乐园”三个字只剩下一撇一捺还在闪,电流不稳地跳动,像垂死者的脉搏。那光映在地面的积水里,红得发黑。
耳边立刻响起了尖叫声。
不是从某一处传来,而是四面八方,高低错落,全是孩子的声音。它们并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扭曲的欢快,像是录音带倒放时的童谣。我右眼伤疤微微一紧,金手指开始自动接收信号,但信息流混乱不堪,画面断续:蛋糕上的蜡烛、彩带飘落、一只小手抓向气球却扑空……
这些都不是真实的记忆。
我知道。我已经把能关的都关了。
我把孩子往怀里压了压,用战术背心外层盖住他的脸。他体温低得不像活人,呼吸几乎察觉不到,可体内那股灵能波动却越来越强,像一颗埋进血肉里的引信,正在缓慢燃烧。
旋转木马就在前方二十米处。
锈蚀的底座上,十几具孩童模样的亡灵盘踞在木马上,身体半透明,动作却异常协调。他们一圈圈缓缓转动,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尖啸:“来玩啊……来玩啊……”
我没有停下。
每走一步,耳中涌入的记忆碎片就多一层。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躲在滑梯后,手里攥着半块融化了的巧克力;一个小男孩抱着破掉的皮球,蹲在沙坑边等妈妈回来接他;还有一个背书包的孩子站在入口处,看着父母的车越开越远……
全都是临死前的最后一幕。
也是他们不肯离开的理由。
我右手摸向耳后,指尖触到黑玉碎片边缘。它已经嵌进皮肉,和皮肤长在一起,像一块不该存在的骨头。我轻轻按了一下,疼痛让我保持清醒。
“不是真的。”我低声说。
然后,我做了个习惯性动作——食指扣向空气,像在扳动不存在的扳机。
脑内那些画面应声中断。
三道身影突然从旋转木马台上跃下,直扑我面门。我没后退,左臂横扫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将最前面那个灵体狠狠砸向旁边的铁柱。
撞击声响起,像是湿布摔在墙上。
灵体炸开,却没有彻底消散,反化作一团雾状物附在铁柱表面,迅速凝成一张新的脸——还是那个孩子,眼睛睁得极大,嘴角咧到耳根。
物理攻击无效。
它们需要的不是摧毁形体,而是终结执念。
我转身走向旋转木马中心,脚步没停。身后那张铁柱上的脸跟着转动,始终盯着我。
靠近台面时,我拔出了格林机枪。
第一轮扫射覆盖整个平台。子弹穿透那些亡灵的身体,没有留下弹孔,也没有声响反馈,就像打进了虚空。但就在某次击中的刹那,我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件东西短暂凝实——一只红色气球,拴在其中一个孩子的手腕上。
第二发命中,又是一闪而过的风筝,断了线,在空中飘了一下就消失了。
第三发,一块融化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数字“7”的蜡烛。
我停火。
站定,闭眼。
亡灵低语终于清晰起来,不再是杂音,而是一句完整的话,从每一个亡灵口中同步传出:
“想要他们消失……就说出他们死前最后一句话。”
我睁开眼。
视野边缘浮现出一行转瞬即逝的数据流,像是系统自动解析了那段遗言的匹配度。
我走向最近的那个亡灵——是个穿蓝色泳裤的男孩,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他坐在木马上,双脚晃荡,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我盯着他,声音平得没有起伏:“水太冷了,我抓不住栏杆。”
他猛地抬头,脸上笑容僵住,随即整具身体开始震颤,像信号不良的画面,最后“啪”地一声,碎成灰烬,洒落在生锈的踏板上。
下一个。
穿花裙子的女孩,手里还握着气球绳。我说:“妈妈答应带我去海边的。”
她怔住,气球脱手飞起,在半空爆裂,她的身形也随之溃散。
一瞬间,我看见海浪拍岸,沙地上留着两行小脚印,随即被潮水抹平。
第三个,抱着玩具熊的孩子,我在低语中听到了他父亲最后一通电话的内容。我说:“爸爸,车窗关不上了,外面有东西在敲……”
话音未落,他已经化作青烟。
话卡在喉咙半秒——那是我听过的录音。父亲最后打给他的电话。
我一个个走过去,一句句说出他们临终遗言。没有迟疑,没有停顿。这些话语本不该由我来说,可现在,我只是执行程序的终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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