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斋,午后三点。
秋日的阳光透过精雕细镂的花窗,被切割成一片片柔和的光斑,静静洒在静室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顶级沉香那甘醇、清幽、又略带一丝凉意的气息,与一旁红泥小炉上银壶中微微蒸腾的水汽交织,营造出一种古老而静谧的氛围。
这间静室位于沁芳斋最深处,四面轩窗,外接一处小巧精致的枯山水庭院,白沙铺地,几块顽石点缀,再无他物,极致的简素中透着禅意与疏离。这里是李书睿会晤最重要、也最敏感客人的地方,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既彰显主人品位,也暗含掌控与防御。
李书睿今日穿着一身深青色素面杭绸长衫,袖口宽松,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度沉凝。他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圈椅上,面前是一张同样质地的矮几,上面只摆着一套素雅的天青釉瓷茶具,以及一只造型古拙的铜制香炉。他没有看书,没有处理公务,只是静静地看着庭院里那几块沉默的石头,仿佛在参悟什么玄机,又仿佛只是在等待。
艾辰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微微躬身:“李总,何总到了。”
李书睿的目光从庭院收回,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踩在廊下的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何川的身影出现在静室门口。他今天似乎也特意调整了装扮,不是平日会所里那副奢靡闲适的模样,而是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英式西装,配浅色衬衫和深色领带,头发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精明干练,却又因嘴角那抹惯有的、若有若无的笑意,而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玩味感。他只身一人,并未带助理。
“李总,别来无恙。”何川踏入静室,目光先快速而隐蔽地扫过室内陈设和窗外庭院,最后落在李书睿身上,笑着拱手,语气熟稔,仿佛真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李书睿站起身,脸上也浮起一层礼节性的淡笑,抬手示意对面的座位:“何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中间隔着那张摆放茶具的矮几。艾辰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拉上了静室的移门,室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袅袅的沉香与即将沸腾的水声。
“沁芳斋,果然名不虚传。闹市中取此静地,李总好雅兴,好手段。”何川坐下后,身体微微放松靠向椅背,目光再次欣赏了一下窗外的枯山水,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评估。
“雕虫小技,让何总见笑了。不过是寻个能安心喝茶的地方。”李书睿的语气平淡,提起炉上已经“蟹眼”连生的银壶,开始温杯烫盏。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优雅,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位,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滚水注入天青釉的盖碗,激起茶叶,一股清雅高扬的兰花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武夷山母树大红袍?李总真是舍得。”何川鼻翼微动,准确地报出了茶名,显然也是此道中人。
“朋友所赠,今日何总莅临,正好共品。”李书睿将第一泡茶汤倒入茶海,再分入两个小小的品茗杯,琥珀色的茶汤在素白的杯盏中荡漾,色泽诱人。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何川面前,“请。”
“多谢。”何川端起茶杯,先观色,再闻香,最后才小口啜饮,闭目品味片刻,赞道:“岩骨花香,底蕴深厚,好茶。”
李书睿也喝了自己那杯,并未接话,只是微微颔首。
茶过一巡,静室内的气氛却并未因这上佳的茶汤而真正“活络”起来。反而,一种无形的、微妙的张力开始在沉香与茶香之间弥漫。两人都像是极有耐心的垂钓者,守着各自的钓竿,等待着对方先露出破绽,或者先抛出饵料。
寒暄过后,是刻意的沉默。
李书睿气定神闲,又为自己续上一杯茶,细细品味,目光时而落在杯中茶汤,时而飘向窗外那几块亘古不变的石头。仿佛何川今日前来,真的就只是为了品这一盏难得的岩茶,叙一叙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旧谊。他丝毫不着急,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何川既然主动上门,所求必大,他越沉得住气,对方就越可能先露出底牌。
何川也端着茶杯,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眼神深处的光芒却微微闪烁了一下。他预想过李书睿会有的各种反应:警惕、直接拒绝、讨价还价……却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一副“你若不开口,我便只当你是来喝茶”的完全防御姿态。这种沉默比任何犀利的言辞都更具压迫感,因为它让你无从判断对方的底线和态度。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只有银壶中水将沸未沸的细微嘶鸣,以及两人极轻的呼吸声。窗外的光影缓慢移动,静室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何川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放下茶杯,瓷杯底与紫檀桌面接触,发出“笃”的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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