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斋”的午后,总有种被时光遗忘的静谧。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静室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顶级沉香的清冽与书案上那盆兰草幽微的暗香。这间用于会晤最重要客人的静室,今日再次迎来了那位来自京北的不速之客。
静室之内,沉香袅袅。李书睿与何川再次分宾主落座于那张宽大的紫檀木茶台两侧。与上次相比,何川的装扮更为内敛,一身深蓝色暗纹西装,收敛了些许外放的锋芒,但那双眼睛里沉淀的精明与势在必得,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李书睿则是一身简单的黑色中式立领上衣,神色平静,目光沉凝,仿佛早已将自身与环境融为一体,无懈可击。
表面的寒暄比上一次更为简短,几乎只是礼仪性的点头与眼神交汇。茶过一盏,何川便不再兜圈子。他放下手中那盏几乎未动的天青釉茶杯,瓷器与紫檀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却不容忽视的轻响,目光如同两枚精准的探针,直直刺向李书睿。
“李总,”何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剥离了所有伪装的直接,甚至有种破釜沉舟般的意味,“上次一别,又过去些时日。不知道上次咱们沟通的那件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考虑得怎么样”,而非“是否有结果”,这是一种进逼,也是一种试探,试图将李书睿置于必须给出明确答复的位置,不给任何模糊拖延的空间。
李书睿没有立刻回答。
他仿佛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所扰动,目光从何川脸上移开,落在了自己手中那盏茶汤微漾的杯盏上。澄澈的琥珀色茶水里,倒映着静室一角模糊的光影,也仿佛映出了某些遥远的画面。何川这种摒弃一切虚与委蛇、直指核心的谈判风格,竟让他心头蓦然一动,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段对话。
那是在决定是否接下京北何家那单凶险万分的护送任务之前。金瀚,为他深入剖析了任务背后何家内部的惨烈争斗、可能面临的无穷追杀、以及任务成功或失败将引发的连锁反应之后,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李总,你刚才那一番关于风险边际、商业本质、因果牵连与人性幽微的权衡与见解,抽丝剥茧,直指核心,实在精彩。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却又每一步都留有余地,敬畏未知。说实在的,”金瀚当时啜了口酒,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亮光,“若是被何川——我指的是何家那位二公子——听到你这番话,恐怕真会引为知己,生出几分‘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甚至……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当时李书睿只将这话当作金瀚式的感慨或某种隐晦的提醒,听过便罢。何川是何川,他是他,纵使某些层面思维模式相似,立场与道路早已注定南辕北辙,何来知己朋友之说?
然而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个卸下部分伪装、以最本质的商人心态来与他博弈的何川,金瀚那句玩笑般的评价,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是了,剥离掉家族恩怨、立场对立、手段差异,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就是一个极其出色的风险投资者、一个精于算计的谈判者、一个对人性与利益有着深刻洞察的同类。他们或许真的能在纯粹的逻辑与权衡层面,理解彼此每一个决策背后的冰冷计算与无奈选择。
这一瞬间的恍神与联想,极其短暂,却未能逃过何川敏锐的眼睛。他看到李书睿的目光似乎飘向了茶杯中的倒影,神色有了一刹那难以捕捉的游离,而非他预想中的戒备、思索或反击。
这一瞬间的走神,落在何川眼中,却让他心中猛地一沉。他看到的不是李书睿的深思熟虑,而是沉默,是犹豫,甚至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在这种级别的谈判中,对方片刻的沉默,往往比激烈的反驳更让人心焦。何川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脑海中飞快闪过各种可能:李书睿要拒绝?还是要开出天价?抑或是……药剂本身出了什么问题?他几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这次恐怕要付出远超预期的、甚至伤筋动骨的代价,才能撬开这道铁门。
就在这时,李书睿抬起了眼。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深邃,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飘忽仿佛只是何川的错觉。他没有回答“考虑得如何”,而是用一种同样直接、甚至带着几分剖析本质的语气,反问道:
“何总,在谈交换之前,我想再确认一次。你千方百计想要拿到这份药剂,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是救人?还是……研发?”
他刻意在“研发”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然后不等何川回答,便自顾自地、一字一句地,用极其肯定的口吻继续说道:“恕我直言。如果是为了救人,那么药剂如何使用、用在谁身上、效果如何,我们或许可以基于最基本的道义和交换原则来谈。但如果……”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住何川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精明的表象,直视其最深层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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