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关心”四字,她说得轻巧,却像在两人之间,悄然划下一道无形的界线——礼貌,疏离,带着新生的、不容逾越的边界感。
裴清辞静静听着,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的脸。他看见她眼底那抹强撑的明亮,看见她指尖那缕灵息背后,尚未完全消散的、属于星辰谷深处的凛冽星寒,更看见她耳后那一片迅速蔓延开来的、娇嫩欲滴的绯红。他心底无声地叹息,那叹息并非失落,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具躯壳里苏醒的灵魂,正如何笨拙而勇敢地,学习着重新站立于这片天地之间。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一次又一次,在安全的距离里,确认这世间,是否仍有值得交付信任的温度。
他不能逼她。不能以“前世”为绳索,将她捆缚于旧日的轨道;不能以“宿命”为利刃,剖开她尚在愈合的伤口;更不能以“记得”为筹码,索取她尚未准备好的回应。有些路,只能她自己一步一步,踩着星光与疑虑,走过去。而他所能做的,唯有成为那盏不灭的灯,不灼人,不逼迫,只静静亮着,等她某一日,愿意循着光,主动靠近。
于是,他亦笑了。那笑容舒展而温和,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瞬间消融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僵硬。他向前半步,却并未逾越那三尺之距,姿态谦和,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带着同辈切磋意味的诚恳:“叶师妹,我现在也是大乘后期巅峰了,我以前的伤已经好了。”他略作停顿,目光温润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要不……一起历练?”
这提议,看似寻常,实则暗藏千钧。太衍秘境内围,凶险远胜外围百倍。妖兽通灵,擅幻术,嗜神魂;古阵残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更有无数上古修士陨落前布下的禁制,或藏杀机,或匿机缘,非大乘修士难以窥其门径。他以大乘后期巅峰之身相邀,是实力的昭示,更是无声的承诺——以己身为盾,护她周全;以己道为引,助她破障。
然而,真正让叶馨云心跳漏了一拍的,是他接下来那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腼腆的试探:
“还有……叫你叶师妹,有点太陌生了,不亲切。”他声音放得更柔,像怕惊扰了什么,“要不……我唤你阿云?”
阿云。
两个字,轻如鸿毛,却重逾千钧。
它们不是从唇齿间吐出的音节,而是自亘古星河深处溯流而上,携着雪岭的寒风、魔渊的烈焰、时间夹缝里未尽的誓言,轰然撞入她灵魂最幽微的角落。那一瞬,她仿佛看见前世的自己,踮起脚尖,将一枚温热的星核塞进他掌心,仰着小脸,笑得毫无保留:“阿辞哥哥,以后就叫我阿云!只许你一个人这么叫!”——那声音稚嫩,却斩钉截铁,像一道烙印,深深烙印在时光的碑上。
脸颊,毫无预兆地烧了起来。那热度从耳根一路蔓延至颈项,又悄然爬上眼尾,染得一双杏眸水光潋滟,仿佛盛满了整个星辰谷的星辉,又似有薄雾氤氲,朦胧了视线。她垂下眼睫,长长的影子在星砂铺就的地面上微微颤动,像一只受惊又忍不住好奇的蝶。她想说“不好”,可那拒绝的话,却卡在喉咙里,被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暖流堵得严严实实。她想点头,可那动作又显得太过轻易,轻易得仿佛辜负了这七日星辉淬炼的清醒与郑重。
最终,她只是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那一下,几乎微不可察,却像一颗投入静水的星子,漾开了无声而浩大的涟漪。乌发间一支素银簪子随着这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簪头一朵小小的、由星砂凝成的云纹,在晨光里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仿佛,这名字,早已在她血脉深处,等待了千年。
裴清辞眼底,终于有真正的笑意漫开,如冰河解冻,春水初生。他不再多言,只是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谦恭,却自有山岳般的沉静力量。那手势,不是引领,而是并肩。
于是,两人并肩,踏入太衍秘境内围深处。
这里,才是太衍秘境真正的腹地。天空不再是星辰谷那般温柔的幽蓝,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莫测的紫黑色,仿佛泼洒了浓稠的墨汁,却又在墨色深处,隐隐透出亿万星辰冷冽的微光。脚下,不再是浮石星砂,而是嶙峋的黑曜岩地,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流动的、泛着幽绿荧光的苔藓,踩上去软韧无声,却暗藏吸摄灵力的诡谲。四周,古木参天,树干粗壮得需数十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缝隙里钻出的藤蔓并非翠绿,而是流淌着液态金属般的银灰色光泽,偶尔有细小的、形如萤火虫的灵光生物掠过藤蔓,所过之处,藤蔓上的银光便如活物般微微起伏,发出极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是腐叶的微酸,是金属的冷冽,是某种古老植物散发的、带着甜腥味的幽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时间本身的、陈旧而厚重的尘埃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段被遗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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