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闱在即,谢徵要赴京城赶考。
鹿宁原本打算让他独自上路,觉得这正好能让他静心数月,不再被她牵绊。
况且京都繁华,灯火迷人,少年若能把心神转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然而谢徵却不肯。
他借口担心自己不够好,担心没有她在身边会心神不定。
“当初在义陵府,院试的时候,我就想过,想让阿姐参与我人生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如今会试要去京都,没有阿姐同行,我心中无底。”
见鹿宁不语,他又换了一种语气,轻声劝诱。
“再说京都繁华,阿姐不想去看看?”
旋即,他像是交出底牌般坦言,自己近年私下着书卖与书坊,已悄悄攒下不少银钱,足够支付两人一路的盘缠开销。
“况且有你一路照拂,我心里才能安定。”
鹿宁乜了他一眼:“这些钱你自己留着,不论是让自己在书院生活好一些,还是攒钱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都是好的。”
谢徵却忽然笑了,眼底带着几分狡黠。
他走上前,开始像小时候撒娇,拉起鹿宁的衣摆,轻轻摇了摇,动作间带着亲昵却并无逾越。
“阿姐向来心疼我,怎么如今放心让我一人赶考,不怕我路上被人欺负?”
鹿宁无语,看着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身量,结实有力的身板,还有衣服下鼓起的肌肉线条。
“真要是路上遇到山贼,我才是那个拖累你的。”
但最后还是抵不过谢徵的日日哀求,同意一起上路。
两人最终决定取道水路。
谢徵说这样鹿宁担心的山匪问题就不存在了。
江风带着水汽特有的腥甜味道,吹散了初秋的燥热。
巨大的客货商船安济号缓缓离开码头,犁开浑浊的江水,向着下游驶去。
两岸的屋舍、农田逐渐后退,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鹿宁站在船舷边,手紧紧抓着有些粗糙的木栏。
这是她第一次乘坐这样大的船。
猎猎江风拂起她额前细碎的发丝,她眺望着远方水天相接的一线,眸中闪烁着前所未见的新奇与明亮光彩。
谢徵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却大多落在她的侧影上。
见她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他的心里也像被这江风吹拂般,舒展开来。
中了解元的狂喜和喧嚣褪去,此刻的宁静和她的笑容,才是他真正渴望的归处。
“阿姐,风大,当心着凉。”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月白色薄缎披风,小心地盖在鹿宁的肩上。
“不用,我……我不冷。”鹿宁拒绝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穿上吧,本是特意为你备下的。”
谢徵手指灵活地在她颌下系好带子,旋即状若自然地移开视线,转而望向甲板上往来的人群,仿佛只是完成一件寻常小事。
船上人不少,看似与寻常商船无异,有大声谈笑、交换行情的商人;有安静坐在角落的读书人;有拖儿带女、面露愁苦的平民;还有忙碌穿梭的仆从和船员。
但看着看着,谢徵那双习惯于在经义中寻觅微言大义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不对劲。
那几个围在一起看江景的商人,手上并无常年拨算盘留下的茧子,反而虎口处厚茧丛生,那是长期握持刀剑弓弩才会留下的痕迹。
他们的眼神锐利,扫视四周时带着一种评估和警惕,而非商人看待货物的盘算。
甚至有人敏锐察觉到谢徵的眼神,目光瞬间扫过来。
谢徵早已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假意欣赏江面白鹭。
他的视线转向另一侧。
几个正在费力搬动箱笼的仆从,动作看似笨拙,但下盘极稳,发力时肩背肌肉贲张,彼此间一个眼神就能默契配合,绝非普通家仆。
他的目光最终落定在那堆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上。
两个船员正小心地挪动其中一个箱子,那箱子不大,却需要两人吃力地抬动。
落地的声音沉闷异常,绝非丝绸、茶叶或瓷器该有的动静。
谢徵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鹿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阿姐,这船似乎有些不太平,在船上的这几天务必跟紧我,莫要轻易相信他人。”
鹿宁见他神色凝重不似玩笑,刚因风景而放松的心弦立刻绷紧。
她信任谢徵的判断,轻轻点头。
与此同时,在安济号底层一个狭小的舱房内,气氛与甲板上的祥和截然不同。
本地巡检司的赵捕头,此刻褪去了伪装的商人绸衫,露出一身精悍的短打,正对几名核心下属低声布置。
“此次修缮河堤的三万两官银,混在这批苏杭绸缎里。水匪‘翻江蛟’一伙近来活动猖獗,上头断定他们必会来劫。”
赵捕头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如鹰,“我们的人,混在商人、仆从、水手里,共三十五人。记住,我们的任务是守株待兔,保护官银,诱敌深入,然后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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