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发生在民国初年,保定府边上的白河镇。
那时候镇上有个老张酒铺,三代都酿女儿红。
他家的酒是真好喝,开坛时他家那条街都跟着香。
连过路的军爷都要下马打上二两,说这酒纯,有味道。
老张和他闺女翠姑守着铺子,日子本来过得挺踏实。
可民国三年开春,对岸忽然起了座两层小楼,黑匾金字,“刘记正宗女儿红”。
起初没人当回事。
可不出半月,老张铺子里的老主顾越来越少。
街坊私下传,说对岸的酒那才叫绝,抿一口,魂儿都能香飘了。
这可让老张坐不住了。
一天他坐在自家的酒桌上,看着稀稀拉拉的酒客,在看对面呜呜泱泱的人群,他把酒杯一放背着手就去了对面。
回来时,他坐在柜台后头,半晌没言语。
他姑娘翠姑问他,他只是摇摇头,吐了俩个字:“邪性。”
那晚,老爹屋里的洋油灯亮到三更天。
翠姑听见爹窸窸窣窣翻书的动静,他老爹翻看了一夜,那本光绪年间传下来的酒谱,一遍遍念叨:“水是白河水,米是府河糯,火候时辰都对……”
可人家的酒,就是比他的香。
老张脾气倔。
第七天夜里,他对翠姑说:“我去对岸瞅瞅。要是天亮我没回来……”他顿了顿,“你就把酒窖封死,这铺子,再也别开了。”
翠姑一宿没合眼。
天蒙蒙亮时,门板哐当一声,老张跌跌跌撞撞的回来了,可脸色煞白,手死死抠着心口窝,喉咙里嗬嗬作响,拼了命才挤出半句:“快走……离河……远着点……”
话没说完,人就直挺挺的倒下了。
请来的郎中说,这是惊了心神,胆都破了。
翠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爹到底在对岸瞧见了啥?
丧事刚办利索,翠姑就摸出了老张经常用的那把开坛刀。
她得弄个明白。
那夜月黑风高,对岸小楼却灯火通明。
她溜到后墙根,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窟窿。
头一眼,她瞧见屋里捆着几个大姑娘,嘴都堵着!
第二眼,瞧见铜管子插在她们心窝子上,血正往酒坛里淌!
第三眼,瞧见个白头发老头,往坛里滴了几滴青瓷瓶里的东西……霎时间,那股子勾魂摄魄的异香就飘满了屋。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新到的百人验过了。”
老头忽然扭过头,直勾勾盯向窗户:“分明是一百零一个。”
他咧开嘴,牙黄森森的,“窗外那姑娘,你的血,应该更合节气。”
翠姑吓得小脸煞白,扭头就跑。
她连滚带爬跑过石桥,再回头时,对岸那楼的灯,哗啦一下全灭了。
三天后,老张酒铺摘了幌子。
镇上人都传,说老张父女偷方子让人拿住了,没脸见人,连夜跑了。
只有几个夜里在河边醒酒的汉子说,恍惚听见水里有女人哭的动静,细细悠悠的,听得人脊梁骨发凉。
打那以后,对岸小楼再没亮过灯。
怪事却在镇上传开了。
有人说,夜里打河边过,会闻见一股特别的酒香,香得人腿软,跟着香味走,就会在雾里瞧见亮灯的小楼。
还有人说,家里有人犯了癔症,总说瞧见穿长衫的白发老头站床跟前,问他要不要尝尝“真女儿红”。
最邪乎的是民国十二年大旱,河底见了天。
镇公所派人清淤,挖出三十几个酒坛子,坛口都系着褪了色的红绸子。
有个胆大的撬开一个,里头没有酒,只有一层厚厚的、铁锈似的垢,刮下来闻了闻,腥气扑鼻。
从那以后,白河镇再没人敢酿女儿红。
我太奶奶说,她小时候在河边耍,捡到过个系红绸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闻,香得人迷糊了半天。
回家就发高烧,梦里总有个声音问她:“我的酒,香不香?”
太奶奶的娘赶紧把小瓷瓶拿去埋在老槐树下,又请人在河边做了场法事。
太奶奶的病这才慢慢好了。
去年我回白河镇,石桥还在,河水却快干了。
黄昏时候我站在桥头,恍惚间还能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也不知是河底的淤泥味儿,还是别的什么。
也许有些秘方之所以金贵,是因为里头掺了不该入酒的东西;有些香气之所以勾人,是因为它压根就不是阳间该有的味儿。
这世道啊,越是香得邪乎的,越得留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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