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在杨树坳大队是比天还大的事。
稻穗沉甸甸压弯了腰,小麦杆子被饱满的麦粒坠得直不起身,田埂上的野菊开得再盛,也没人有闲心多看一眼。
从记事起,陈安就知道,这半个月里,日头得跟着镰刀转,月亮得照着场院亮,连空气里飘的都是麦芒混着汗水的味道。
学校早早就放了农忙假。黑板上的粉笔字还没擦干净,平日里握着粉笔的老师,转眼就扛起了镰刀,袖口卷得老高,裤脚沾着泥,和地里的社员没两样。
陈安背着书包往家走时,总能看见教算术的王老师,正蹲在田埂上啃玉米饼,饼渣掉在地上,他都要捻起来塞进嘴里。
但她家在村里是个例外。
陈安的爹陈大牛是工人,领国家工资,吃商品粮。这在靠地吃饭的杨家坳,是顶让人羡慕的营生。
因此,队里分配农活时,总给陈家留着轻快的——不是看场院,就是割猪草,都是些不费力气却工分少的活计。
“够吃就行,”孙月娘常说。她是村里的计分员,谁割了几亩麦,谁掰了几筐玉米,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社员们信服她,不光是因为她字写得周正,更因为她公正——哪怕是自家女儿陈安,干了多少活,就记多少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陈家不缺那点粮。村里老人常念叨。秋收最忙的时候,别人家大人孩子齐上阵,恨不能把地里的庄稼连根拔起,陈家却总是松快些。
去年这个时候,陈安刚上高中。村里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里只剩她一个还在割猪草的。田宝笑她:都多大人了,还赖娃娃堆里,我们可都开始割麦了。
陈安软磨硬泡了孙月娘三天,从早饭桌上缠到油灯底下,连睡觉都要抱着娘的胳膊嘟囔:“我都上高中了,总不能还天天跟猪草打交道,红英她们都能割麦了。”
孙月娘被她缠得没法子,终是点了头,第二天一早就揣着钱票往县里赶。
下午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牛皮纸包,拆开是两双白色的劳动手套,帆布面厚实,掌心还缝了层耐磨的牛皮。“戴上这个,别伤着手指头。”
孙月娘把手套往她手里塞,指尖蹭过陈安兴奋得发烫的手背,“真要干不动就回来,别硬撑。”
陈安哪听得进这话?当晚就把手套摆在枕头边,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自己挥着镰刀割麦的利落模样。
第二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跟着上工的队伍往麦地走。露水打湿了裤脚,她却觉得浑身是劲,戴上新手套时,连呼吸都带着股子昂扬气。
可真到了地里,那股子劲就泄了大半——镰刀比她想象的沉,握在手里像条不听话的蛇,她学着别人的样子弯腰割麦,刀刃却总往麦秆外头偏,要么割不断根,要么就往自己腿边划。
“哎哟!”她猛地往后跳,镰刀尖堪堪擦过裤腿,在大腿上留下道浅白的印子。
旁边扎麦捆的钱婆子眼尖,直起腰啐了口:“我说陈家丫头,你这是割麦还是绣花呢?城里来的知青都比你强,人好歹能把麦秆摆齐整了!”
陈安脸一红,攥紧镰刀想再试试,可麦芒像无数根细针,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袖口、裤脚也挡不住,扎得皮肤又痒又疼。
她越急越乱,割麦的动作跟打摆子似的,身后落下的麦茬东倒西歪,钱婆子的抱怨就没停过,句句都像麦芒往她心上扎。
日头爬到头顶时,张前进扛着锄头来巡田,一眼就看见被麦秆围在中间的陈安,她跟前的麦垄才割了不到十米,手套上已经划开了道口子。
“你这哪是干活,是添乱。”张前进皱着眉走过去,锄头往田埂上一拄,声音里带着点急。他抬眼扫了圈不远处的钱婆子,扬声喊了句:“钱婶,跟陈安换个活!你割,让她扎麦!”
陈安松了口气,退到田边,看着钱婆子接过镰刀走过来。钱婆子走过来时还念叨着“支书凭啥偏袒你个黄毛丫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让我来割麦”,可手里的活却半点不含糊。
她在前头走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把陈安甩出去老远。
陈安赶紧扎起麦来,等她手忙脚乱扎好一捆,抬头再看,钱婆子又割出了两溜麦秆,风卷着麦芒吹过来,落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又痒又躁。
直到日头西斜,田埂上的人开始收拾农具,孙月娘揣着记工本走过来。她先看了眼钱婆子割的麦垄,又转头扫了扫陈安扎得歪歪扭扭的麦捆,笔尖在本子上顿了顿,划了个“4”。
“跟你割猪草一个分。”孙月娘头也不抬地说。陈安攥着手套,指尖都白了——她累得像散了架,竟跟每天晃悠悠割猪草挣得一样多。
晚上回家,陈安脱衣服时“嘶”地倒吸凉气,胳膊上、脖子上全是红一道紫一道的划痕,麦芒还嵌在锁骨窝里。
她在澡盆里泡了没一会儿,就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
孙月娘端着油灯进来,看见她这副模样,先是“噗嗤”笑出声,伸手却轻轻揉着她的胳膊:“知道厉害了?让你别去,偏不听。”
“娘,我腰疼……”陈安把脸埋在水里,声音闷闷的。
孙月娘的手带着薄茧,按在她后腰上,力道不轻不重,疼里竟透着点舒服。
第二天早上,陈安是被疼醒的,浑身像被拆开重组过,动一下都费劲。
挨到下午上工,她刚走到地头,就被张前进拦住了。“安安,听叔一句劝。”
他蹲在田埂上抽烟,烟圈飘到她面前,“你还是去割猪草吧,大队的猪可比地盼着你呢。”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麦地,“你在哪个队,哪个队就慢半拍,秋收抢的是时间,耽误不起啊。”
陈安红着脸跺了跺脚,心里却像吃了块蜜糖——可算不用遭这份罪了!
她假装气鼓鼓地转身,听见张前进在身后跟人笑:“这丫头,还是猪草适合她。”
跟张兰花还镰刀的时候,小姑娘嘴快,凑到她耳边说:“安安姐,我听见我爹跟我娘说,孙姨昨天送了张肥皂票来,让他务必把你劝去割猪草呢。”
陈安愣了愣,忽然想起昨晚娘给她揉腿时,眼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意,嘴角忍不住也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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