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盼弟屈着手指头在心里数了一圈，那些能入眼的姑娘家，一个一个在脑子里过了遍门。满足王桂香要求的姑娘她是真不认识。
就像先前跟王桂香说的那样，城里但凡拔尖的姑娘，身边人的眼睛早就盯紧了，轮不到她这个跑街串巷的媒婆。
找上门来托她牵线的，大多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家里未必有双职工撑着，相貌也未必能艳压群芳，却都揣着颗往高处走的心，盼着能嫁个体面人家，往后日子过得好些。
虽说都是矮子里拔高个，可她挑拣起来也不含糊。筛掉那些性子太活泛的，滤去家里负担太重的，最后还真扒拉出来几个合适的。
再说这张建军都二十五了，在部队待了那么些年，身边除了糙老爷们还是糙老爷们。老话不都说嘛，军营待久了，看头老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何况这几个是实打实的大姑娘？
虽说比不得那些金枝玉叶，可个个都盘正条顺，手脚勤快，还都是有文化的高中生。怎么着也比军营里的灰墙绿树耐看。他要是真能静下心来瞅瞅，保不齐就能相中一个。
头一个是纺织厂王会计家的小女儿王莉。
王会计是厂里的老职工，王莉高中毕业时，家里怕她下乡吃苦，就给她找了个育幼员的临时工，每月能挣21块5。这次也是听说张建军是排长，王会计才松口让女儿来相看。
俩人到了公园，王莉问张建军爱看什么书，他说平时光训练，没空看书。王莉又问部队里平常都干些啥，他说就训练、出任务，没别的。小姑娘再笨也看出来了，张建军没看上她。她又不是没人追，要不是有点军人滤镜，犯得着来这儿热脸贴冷屁股？
赵盼弟送王莉离开，回头就问张建军咋没看中。张建军说：“你看她穿又是毛衣又是小皮靴的，她家就她爸一人工作，这么能花钱，不像会过日子的。”
感情人家姑娘为这相亲特意穿件好衣服，反倒成错了？王莉她爸给闺女买两件像样的衣裳，怎么就不行了？难道还犯了天条不成？
第二个介绍的是肉联厂李科长家的侄女李红梅，如今在副食品店当售货员。这姑娘爹妈走得早，打小就跟着叔叔李科长过活。
李科长家就三个小子，待这侄女跟亲闺女没两样，吃穿用度从不含糊。赵盼弟提前给张建军敲了边鼓：“这红梅啊，性子是烈了点，可长得好啊，当年差点选上文工团呢。”
俩人约在国营饭店见面。李红梅穿了件藏蓝呢子大衣，领口别着枚亮晶晶的主席像章，一进门就惹得邻桌食客直往这边瞅。
赵盼弟在旁边瞅着，这姑娘穿得比王莉还讲究，张建军怕是又要挑刺。
没承想张建军一抬眼，见是这么个漂亮的女同志，竟主动站起身，声音都比平时柔和些：“李红梅同志，我是张建军。”
李红梅却在心里犯嘀咕。眼前这男人黑黢黢的，跟刚从煤堆里捞出来似的。她三哥也在部队，怎么没黑成这样？瞬间后悔起同意相看这事。
可张建军却瞧上了她。他觉得李红梅长得好又是正式工，虽然父母双亡，可看这穿戴就知道在家是个受宠的，倒值得好好谈一谈。
于是他放缓了语气，一点点说起自己的情况：“我在海岛当兵，现在是排长……你别瞧我黑，那是让海风和太阳晒的，咱们守岛兵都这样。”
李红梅强撑着听完，指尖在桌沿上敲了敲，直截了当开口：“张建军同志，你今年25了吧？刚升的排长？”见张建军点头，她又说，“排长到连长再到营长，等你够了随军条件，猴年马月去了？咱俩不合适。”
张建军急了，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劝说：“红梅同志，你听我说啊。我虚岁25，生日小，腊月里生的，真要说起来也就23，不算大。”
他顿了顿，见李红梅没插话，又接着道，“虽说现在确实随不了军，岛上条件也特殊，可我工资比内陆兵高，一月有52块呢。”
李红梅噗嗤笑了出来：“张同志，这话蒙别人还行，我哥就是当兵的，我能不清楚？52块去掉伙食费、杂费，到手顶多38。你家在农村，不得往家寄钱？能剩几个子儿？”
张建军没料到李红梅把内里的底细摸得这样透，心里头又气又恼。他赶紧低下头，故意显出几分局促来：“钱的事……总能想法子的。我在岛上这些年，除了训练就是站岗，心里头空落落的，直到见着红梅同志你，才觉着心里头亮堂了些。”
“别扯这些虚的，”李红梅皱着眉，只想赶紧摆脱这让人不自在的场面，这男的当兵当久了，就以为谁都看不穿他这点心思。
她往椅背上一靠，语气冷了几分，“你能分家不？真能跟老家彻底撇清，咱俩还能再聊聊。我一个有正式工作的，脑子进水了才放着城里日子不过，跑去当乡下人？”
这话像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张建军脸上。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半天发不出声。恍惚间，那些文工团女兵们看他时那带着点轻视的眼神，又清清楚楚浮现在眼前。
赵盼弟在旁边瞅着不对，刚想开口打圆场，就被李红梅一个冷冽的眼刀制止了。姑娘站起身，抬手理了理藏蓝呢子大衣的下摆，语气平平地道：“张同志，对不住了，我还得回店里上工。”说完转身就走，大衣下摆扫过门口的布帘，留下一阵淡淡的雪花膏香味。
张建军直勾勾盯着那扇晃悠的门，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都显了出来。
方才那点示好的软和劲儿全没了，眉眼间攒着股压不住的火。
“赵大娘，”他咬着牙，声音硬邦邦的，“下次找的姑娘，劳烦挑个性子好些的。这次这种，就别再提了，我实在受不住。”
赵盼弟瞅着他，怎么看都觉得他那张本就黑黢黢的脸，此刻又沉了几分。她赶紧赔着笑：“建军啊，大娘也没料到李红梅性子这么爆啊。你放心，下次，下次我一定给你寻个比这李红梅更好的，保管合你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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