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齐薇拿着报到单,跨进了省城大学的校门。
周围的新生们攥着报到单,对着教学楼和操场小声赞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大学生这个身份,于旁人而言是能改变命运的跳板,于她齐薇,不过是人生轨迹里的一个普通节点。
叔叔跟她说过,她的人生绝不会困在钢城那个小地方,读书、上大学、进机关,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想起进食品厂做文员的经历,齐薇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那时候她刚高中毕业,恰逢知青下乡的浪潮正盛,家里虽有叔叔照拂,可也架不住旁人的闲话,她便主动提出进食品厂做文员。
既能躲避下乡,又能借着工厂的名义熬资历,为日后的工农兵大学名额铺路,一举两得。
后来随着叔叔的职位调动,她在钢城的日子更顺了,食品厂的领导们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对她处处关照,每日不过是写写材料、整理文件,清闲得很。
虽然这大学的名额,是她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但是齐薇心里半点愧疚都没有。
陈安救了唐市领导的孙女又如何?得了万书记的推荐又怎样?没有背景撑着,这名额最后还不是乖乖得交了出来。
就算这次不是她出手,也会有别的干部子弟盯上这块肥肉,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再说了,叔叔不是看在万书记的面子上,给了陈安一个进修班的名额,这补偿还不够吗!
来省城报到的路上,她甚至还琢磨过,若是在学校里碰见陈安,倒要走上前跟她打个招呼。
就算能踏进省城大学的校门,又能如何?不过是个进修班的短期学员,没有正式的学籍,说到底还是个编外的,学完了依旧得回钢城的食品厂。
而她,却是真正的大学生,两人就算站在同一所校园里,那也是云泥之别。
可当齐薇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外语系的教学楼时,原本舒展的眉毛却陡然拧了起来,脚步也下意识地停住了。
陈安怎么会出现在外语系的教学楼里?
她明明记得叔叔说过,进修班的教室安排在学校西侧的旧楼里,跟本科生的教学楼隔着大半个校园,根本不在一起。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
齐薇眯起眼睛,又往教学楼门口望了望,那道身影,不是陈安又是谁?
她压下心头的诧异,故意装作一脸好奇的样子,凑到来迎新的学姐身边,问道:“同志,你好,我想问一下,咱们这外语系的教学楼里,会出现进修班的人吗?”
那学姐是个热心肠的,闻言摇了摇头,一边帮新生指路一边解释。
“进修班啊,他们学的课程跟咱们不一样,都是些基础课,而且进度赶得紧,天天泡在自己的教室里都学不完,哪里还有空来咱们这边旁听。”
齐薇面上依旧装着不解,又追问了一句:“可我刚刚明明看到一个来进修的老乡在咱们外语系的教学楼待着呢。”
学姐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一拍脑门,笑着说:“对了,听你口音也是钢城的啊,怪不得认识陈安呢!”
齐薇强装镇定地问道:“对对对,就是陈安。我和她是老乡,她不是进修班的吗?怎么会在这儿?”
“你这老乡可厉害了,她被进修班的方教授推荐,过了考试进的进阶班。
赵老师、方教授他们提起她,那可没少夸,说她英语底子比好多正式学员都扎实。”学姐说起陈安,语气里满是赞叹。
“进阶班?”齐薇的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几分。
学姐点点头,耐心解释道:“对,就是学校从我们外语系的学生,还有几个成绩突出的编外学员里,挑选出来的尖子生,由几位教授亲自带,进行小班授课,比普通班的课程深多了。”
“那进了进阶班有什么说法吗?”齐薇攥着报到单的手指已经泛白,声音都有些发飘。
“进了进阶班,那毕业工作铁定能分到好单位啊!他们的考核成绩都是单独报备给校领导的。
外事办、外贸局这些抢手的部门,咱们普通工农兵学员挤破头都难进去,可进阶班的学生,那是被这些部门抢着要的!
毕竟现在国家正缺懂外语的人才,进阶班出来的,底子硬,上手快,人家部门直接来学校挑人,都不用走常规流程。”
学姐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对进阶班的向往,可齐薇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进阶班”“抢着要”“好单位”这几个词,每一个都像针一样,扎得她心口生疼。
陈安竟然进了进阶班?
那个本该是编外进修生的乡下丫头,不仅站在了外语系的主楼里,还成了教授眼里的尖子生,甚至连毕业分配都能被外事办、外贸局这样的抢手部门挑走?
这跟叔叔跟她说的完全不一样!叔叔明明说,陈安的进修班只是个临时的安排,学完半年就得回钢城
“陈安同志那么优秀,年纪也不大,按理说都能被推荐上进修班了,怎么就没被推荐上大学呢!真是奇怪。”
学姐随口嘟囔了一句,,“不过也没啥事,我前几天去系办公室送材料,听老师们闲聊,说校长他们打算给陈安同志加个推荐名额呢,说不能埋没了这么好的苗子。”
齐薇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脸烫得像烧着了一样,手脚却冰凉得厉害。
加个推荐名额?也就是说,陈安不仅能留在进阶班,还能成为跟她一样的正牌大学生?甚至因为进了进阶班,未来的前途比她还要耀眼?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根本动不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从陈安手里抢来的名额,到最后竟然可能只是给陈安做了嫁衣。
学姐见她脸色发白,还以为她是不舒服。“同志,你是不是中暑了?快进教室歇会儿,这天儿还热得很。”
齐薇勉强说了句“谢谢”,便转身往教学楼走去,背对着学姐,生怕被人看出她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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