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宇兰能下床走动的第一天,没有找医生,没有要轮椅,而是扶着墙壁,一步一挪,用了将近半小时,从病房挪到了“小七”的观察窗外。
他站在那里,佝偻着背,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看着里面那个浑身插满管子、靠仪器维持呼吸的孩子,看了很久。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把他苍白瘦削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一道凝固的、忏悔的剪影。
我走到他身边,没说话。
“周明远……”他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稳了很多,“审出什么了吗?”
“该吐的都吐了。但关于‘衔尾蛇’的具体联络方式和深层目的,他知道的也有限。对方一直把他当工具和外围。”我看着玻璃内,“‘小七’的基因图谱分析出来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七与辰安同源。他是用辰安出生时被秘密采集的脐带血干细胞,结合非法基因编辑技术培育的失败品之一。七个里面,只有他‘活’过了婴儿期,但也只是活着的定义。”
顾宇兰的肩膀微微发抖。“七个……我爸书房夹层里的那些空白出生证明……是不是……”
“秦峥正在比对。目前确认了两个,都夭折在早期实验阶段。另外四个下落不明。”我的声音很平,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柳玉芬当年不仅调换了辰安的‘死亡’证明,还帮周明远处理了部分实验‘废弃物’。这些,她上次没全说。”
顾宇兰闭上眼,眼角有水迹渗出。那不是一个男人的眼泪,是灵魂被真相凌迟后渗出的血水。
“沈知欣,”他睁开眼,没有看我,依旧盯着“小七”,“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我名下所有的资产——顾家剩下的、我个人的、海外的一些隐蔽投资——我已经委托律师,全部转入辰安名下,成立不可撤销信托,由你和钟秉文先生共同监管。将来无论我是死是活,这些都会是他最基础的保障。”
我有些意外,转头看他。
他终于侧过脸,目光迎向我,里面没有任何算计或表演,只有一片荒芜的坦荡。“这不是补偿,补偿不了万分之一。这只是……我能想到的,最不给你们添麻烦、又能稍微派上点用场的方式。密码和文件,秦峥那里有备份。”
我没有立刻回应。钱很重要,尤其是在对抗“衔尾蛇”这种阴影组织时。但这不足以改变任何过去。
“还有,”他吸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关于辰安……我不会出现在你们的公开生活里,不会打扰。但我……想请求一份探视权。一年两次,或者一次,哪怕只是远远看几眼。如果……如果他长大后,愿意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他哽住,说不下去。
这才是他今天真正想说的。不是财产,是父权。哪怕只是法律意义上的、被严格限制的、近乎施舍的一点点权利。
我没有马上答应。这份权利背后,是责任,是剪不断的血缘牵绊,也是未来可能的风险。顾宇兰现在是众矢之的,周明远的余党、“衔尾蛇”、甚至顾家内部不满他散尽家财的人,都可能成为潜在威胁。让他和辰安建立任何形式的联系,都可能将孩子再次置于危险视线之下。
“我需要考虑。”我最终说,“也需要征求辰安的意见。更重要的是,你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任何形式的接触,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我明白。”他立刻点头,眼神黯淡下去,却又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我会处理好我的‘问题’。在我确保自己不会成为新的威胁之前,我不会提任何要求。”
处理他的“问题”?他想做什么?
我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清理战场的方式。
辰安每天都会来看“小七”,隔着玻璃,用他那种特殊的方式,传递着安静的、稳定的“信号”。医疗团队发现,每次辰安来过之后,“小七”的各项生命指标都会出现极其微弱的积极波动。他们无法解释,只能记录在案。
这天下午,辰安看完“小七”,又溜达到顾宇兰的病房外,探头探脑。顾宇兰正在复健师的指导下,极其艰难地试图抬起受伤的左臂,疼得冷汗直流,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辰安看了一会儿,跑开了。几分钟后,他端着一个小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一杯温水和一小碟护士站拿来的、软烂的苹果泥。
他走进病房,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不看顾宇兰,小声说:“护士阿姨说,吃这个……长力气。”
顾宇兰整个人僵在原地,看着那碟苹果泥,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点头。
辰安放下东西就想跑,跑到门口,又停下,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顾宇兰那条抬不起来的胳膊,抿了抿嘴唇,说:“我妈妈说……疼的时候,可以按这里。”他用手指在自己右臂某个位置比划了一下,正是我之前教他的、可以缓解疼痛的穴位之一。
说完,他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跑掉了。
顾宇兰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很久,才缓缓抬起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轻轻碰了碰辰安刚才指过的、自己左臂对应的位置。一滴眼泪,终于砸在洁白的床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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