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流是凌晨三点爆发的。
顾宇兰被闷雷般的巨响惊醒时,简易板房正在剧烈摇晃,房顶传来碎石砸落的噼啪声。窗外黑得不见五指,只有远处山体滑坡的轰鸣和隐约的哭喊声撕裂雨夜。
他抓起手电和雨衣就冲了出去。驻扎在云岭希望小学的这大半年,他已经习惯了山区多变的气候和随时可能发生的险情,但这一次的动静太大了。
雨水像瀑布一样浇在身上,手电光柱切割着浓稠的黑暗和泥浆。学校建在半山腰相对平坦的台地上,暂时安全,但山下散落的十几户村民家,此刻已被浑浊的泥石流围成了孤岛。
“顾老师!李阿婆家房子被埋了一半!人还在里面!”浑身湿透的村长嘶哑着嗓子喊。
顾宇兰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对身后几个闻讯赶来的年轻支教老师吼:“分两组!一组去仓库拿绳索和铁锹,跟我下坡!另一组守在学校,清点所有学生,一个都不能少!电话线断了就用卫星电话,联系县里救援队!”
没有犹豫的时间。他带头冲下泥泞的山坡,深一脚浅一脚,几次差点被激流冲倒。李阿婆的木屋已经塌了半边,沉重的房梁和泥浆压住了卧室的位置。老人的呼救声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顾宇兰跪在泥浆里,用手拼命扒开碎木和石头,指甲翻裂了也感觉不到疼。雨水混着血水往下淌。几个村民和支教老师赶过来,用铁锹和绳索合力撬开房梁。
当他把浑身冰冷、瑟瑟发抖的李阿婆从废墟里背出来时,天边刚刚露出一线惨白的光。老人趴在他背上,用方言喃喃地说:“多谢顾老师……多谢……”
他把老人安置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转身又冲进了雨里。还有三家失联。
整整十二个小时,他没停过。搬运物资、疏导溪流、安抚惊恐的村民和孩子、用简陋的工具配合后来赶到的救援队清理道路。他身上的名牌冲锋衣早就被刮成了布条,头发粘着泥浆,脸上全是疲惫的沟壑,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烧着两团火。
傍晚时分,雨势终于减弱。最后一名被困的村民被成功救出,轻伤。临时医疗点里,顾宇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任由随队医生给他的手臂伤口消毒包扎。伤口很深,需要缝针,但他坚持不打麻药——麻药不多,要留给更需要的村民。
医生缝针时,他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一声没吭。
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脏兮兮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过来,递给他半个烤得有点焦的红薯:“顾老师,吃。”
顾宇兰愣了愣,接过红薯,挤出一个温和的笑:“谢谢丫丫。”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剩下的递给小女孩,“老师不饿,你吃。”
丫丫没接,反而在他身边坐下,小声说:“顾老师,你和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顾叔叔,长得好像。但他没有你好看。他脸上没有光。”
顾宇兰的手指僵住了。红薯的温热透过掌心,却暖不进心里。
他知道丫丫说的是谁。是半年前,那个还在财经杂志封面上、意气风发却也面目模糊的顾氏集团总裁。而现在,他是云岭希望小学的“顾老师”,是村民嘴里“心善的城里人”,是孩子们爬树掏鸟窝摔下来时,会板着脸训斥却又小心翼翼给他们上药的“顾爸爸”。
身份割裂,却又在泥浆与汗水中,奇异地融合。
卫星电话响了。是“星芒”基金负责对接云岭项目的专员。“顾先生,最新一批建材和药品已经发车,预计后天到。另外,基金会年度审计报告出来了,您个人这半年来通过匿名渠道对‘星芒’的十七笔定向捐赠,累计超过两千三百万,按照流程,我们需要向您确认……”
“不用确认。”顾宇兰打断他,声音沙哑,“钱怎么用,你们比我专业。我只要求一点,所有物资和款项的明细,每月公开,接受任何人查询。”
“这是自然。还有件事,”专员顿了顿,“沈总……沈知欣女士和沈鹤年教授,今天抵达日内瓦,参加世卫组织的会议。国内新闻有报道。需要把剪报发给您吗?”
顾宇兰沉默了几秒,看向远处渐渐放晴的天空,山峦被雨水洗过,青翠欲滴。
“不用。”他说,“她走得越高,越好。”
挂断电话,他靠着土墙,闭上眼睛。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但心里却有种异样的平静。两千三百万,是他变卖了自己名下最后一点与顾家无关的私人资产——一套母亲留下的老宅,几件早年收藏的艺术品,还有一些散股。钱捐给“星芒”,指定用于贫困地区儿童医疗和教育。
这是他赎罪的方式,也是他唯一还能为她、为辰安做的事。不打扰,不出现,只是远远地,用自己的方式,去修补一点点这个他曾参与破坏的世界。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间,日内瓦世卫组织总部的会议室里,沈知欣刚刚结束了一场艰难的技术谈判。中场休息时,她走到走廊尽头,打开手机,一条加密信息跳出来,是秦峥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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