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号总号的书房里,灯烛通明,却驱不散钱友仁心头的寒意。
他像一头困兽,在铺着厚绒地毯的书房里来回踱步,紫檀书案上空空如也,连平日最爱的白玉镇纸都被他烦躁地扫到了一边。派去暗仓的心腹已经去了近两个时辰,按理早该有消息传回,可至今音讯全无。城外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早已平息,但这死寂般的沉默反而更让人心惊肉跳。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低声咒骂着,不知是在骂手下,还是在骂自己。巡检衙门的麻烦刚暂时摁下,“墨掌柜”的银子也收了,本该是喘口气的时候,可暗仓那边……那是他最后的底牌,万一……
他不敢想下去,额头上刚消下去一点的虚汗又冒了出来,肥腻的手掌在绸缎衣袍上擦了又擦,却总觉得黏腻不堪。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护卫压低的阻拦声:“墨掌柜,您不能……”
“闪开!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钱主事!”是那个“墨掌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促。
钱友仁心脏猛地一缩,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难道……
不等他多想,书房门已被“哐当”一声推开,沈墨带着赵虎快步闯入。两人衣衫略显凌乱,赵虎手臂上随意包扎的布条还渗着血迹,脸上带着经历过厮杀后的疲惫与凝重。
“钱主事!”沈墨一见钱友仁,立刻上前一步,语气沉痛又带着几分后怕,“出大事了!”
钱友仁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倒退半步,声音发颤:“墨…墨掌柜?你…你们这是……暗仓那边……”
“我们按计划抵达暗仓,正要着手转运,却突遭一伙黑衣蒙面人袭击!”沈墨语速又快又急,紧紧盯着钱友仁瞬间惨白的脸,“那些人下手狠辣,目标明确,直奔仓内!我们拼死抵抗,赵护卫都负了伤,才侥幸脱身!钱主事,那暗仓的位置何等隐秘,怎会突然遭袭?那些人,绝非普通贼寇!”
钱友仁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若非及时扶住书案,几乎要瘫倒在地。黑衣蒙面人……目标明确……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海阎罗”那阴狠的名号,以及那批问题“南金”交易时对方言语间的威胁。
是了!一定是他们!他们不仅要黑掉那批货,还要端了自己的老巢!
“他们……他们有多少人?暗仓……暗仓现在如何了?”钱友仁抓住沈墨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人数不少,约莫十余人,皆是好手。我们突围时,里面已是乱战一片,火光隐现,具体情况不明。”沈墨摇了摇头,反手握住钱友仁冰冷颤抖的手,语气转为一种奇异的安抚,“钱主事,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伙人的来历和目的,保住根基!”
“保?怎么保?”钱友仁方寸大乱,几乎带着哭腔,“他们……他们是南洋那伙杀才!他们是要我的命啊!”
“南洋?”沈墨眉头紧锁,顺势引导,“可是与那批‘南金’有关?”
钱友仁此刻心神俱裂,哪还有半分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将“海阎罗”如何以次充好、如何威胁逼迫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捶胸顿足:“我早该想到的!他们贪得无厌,这是要连皮带骨吞了我啊!”
沈墨静静听着,待他说完,才沉声道:“钱主事,若真如此,对方来势汹汹,恐怕不止冲着暗仓里的钱财那么简单。隆昌号总号,乃至您本人,恐怕都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钱友仁。他噗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看着眼前这滩烂泥般的钱胖子,沈墨知道,火候到了。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钱主事,未必就完了。”
钱友仁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死死抓住沈墨:“墨掌柜?您……您有办法?”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沈墨直起身,目光扫过书房外沉沉的夜色,“对方在暗,我们在明,硬拼绝非上策。但钱主事经营三江口多年,难道就毫无后手?比如……一些能让对方投鼠忌器的东西?或者,一些能证明他们‘货不对板’,意图不轨的证据?”
他这话,看似提醒,实则直指核心。他在引导钱友仁,主动交出更多关于“海阎罗”以及与那批问题货物相关的把柄。
钱友仁眼神闪烁,似乎在剧烈挣扎。沈墨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却深邃,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良久,钱友仁仿佛下定了决心,挣扎着爬起来,踉跄走到那紫檀书案前,双手在案底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摸索了片刻,只听得又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书案侧面另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竟弹出了一个更小的暗格!
这老狐狸,果然还有后手!
他从那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防潮铁盒,颤抖着递给沈墨:“这…这是那批‘南金’交易的全部原始契约副本,还有……还有我与‘海阎罗’那边几次通信的留底,里面……里面有他们此前承诺货品成色,以及后来言语威胁的痕迹……”
沈墨接过铁盒,入手微沉。他知道,这里面装的,是能进一步坐实“海阎罗”罪证,也能将钱友仁彻底钉死的关键之物。
“钱主事放心,”沈墨将铁盒郑重收起,“有此物在,我们便多了几分周旋的余地。当务之急,是钱主事需立刻加强总号防卫,以防对方狗急跳墙。暗仓那边,我会再派人手去打探消息。”
钱友仁此刻已将沈墨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连连点头:“一切……一切就拜托墨掌柜了!”
沈墨颔首,不再多言,带着赵虎迅速离去。
书房内,又只剩下钱友仁一人。他望着沈墨离去的方向,眼中充满了依赖,但在那依赖的最深处,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沉的恐惧。这个“墨掌柜”,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手段太过高明,他……真的仅仅是一个前来合作的商人吗?
而离开隆昌号的沈墨,摩挲着袖中那冰冷的铁盒,眼神雪亮。
乱局已开,猎物已入彀中。接下来,该是如何利用手中的筹码,在这三方绞杀中,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了。夜的帷幕下,三江口的棋局,因为他的落子,正走向一个更加莫测的终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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