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元年的春风,似乎格外眷顾岭南。广州港内,桅杆如林,帆影蔽日,来自天南地北的腔调与海浪声、号子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充满活力的海洋贸易交响乐。这里是大晋帝国南方最重要的出海口,也是新成立的海贸司衙门所在地。
海贸司,一个在灭吴后才正式设立的崭新部门,衙署就设在港口附近一座半新不旧的三进院落里。此刻,司衙正堂内,海贸司主事崔弘,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官员,正与几位下属以及数位衣着华贵、气质精明的商人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南洋海图前。这些商人,并非寻常贩夫走卒,他们衣着的料子或许是蜀锦,或许是吴绫,腰间悬挂的玉佩质地温润,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眼中那种常年与风浪、算计打交道磨砺出的精明与沉稳。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皇家海商”。
这是司马炎在整合了原吴国部分官方贸易力量以及吸纳了北方、岭南等地有实力、有信誉的民间大海商后,授予的一种特殊身份。他们拥有使用官方指定港口、获得一定额度低息贷款、在遇到麻烦时可向当地官府求助等特权,但同时,他们也必须承担为朝廷运输特定物资、按时缴纳高额商税、以及——最重要也最隐秘的一项——搜集海外情报的职责。
“诸位,”崔弘的手指在海图上划过,从广州港一路向南,越过交趾、占婆(林邑前身),指向那片星罗棋布的南洋群岛,“陛下圣意,海贸之利,当与民间共之。然南洋航路,并非坦途。风浪暗礁自不必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土王酋长心思难测,更有那神出鬼没的海盗,如附骨之疽,袭扰商船,断我财路,亦损我天朝威严!”
一位身材微胖、面色红润,名叫朱垣的大海商接口道,他是岭南本地豪商,家族几代经营南洋贸易:“崔主事所言极是。往年跑船,最怕两样:一是飓风,二是海盗。飓风乃天灾,只能靠经验躲避;可这海盗,尤其是一些有部落甚至小国在背后支持的海盗,真是防不胜防!他们熟悉水道,来去如风,专挑落单或载有重货的商船下手,杀人越货,狠辣无比!”
另一位来自江东,以胆大心细着称的海商沈舟补充道:“而且,南洋诸国,对咱们晋商的态度也颇为微妙。有些欢迎,如扶南(柬埔寨一带),渴望我们的丝绸、瓷器、铁器;有些则戒备,如诃罗陁(爪哇岛一带),担心我们影响其本地贸易;还有些,如靠近海峡的一些小邦,干脆就是纵容甚至暗中支持海盗,坐收渔利。若无准确情报,贸然前往,无异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崔弘微微颔首,这正是海贸司与皇家海商需要共同面对的核心问题。单纯的商业冒险,在复杂的国际环境和安全威胁下,成本高昂且风险巨大。
“所以,陛下的意思很明确,”崔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官方的威严,“我们要建立的,不仅仅是一条条贸易航线,更是一张覆盖南洋的‘网络’!一张集商贸、信息、乃至必要时的威慑于一体的无形之网!”
他环视众人,继续道:“朝廷会为你们提供支持。海龙军会定期在主要航线上巡弋,清剿已成气候的海盗团伙,并在关键水道设立警戒哨卡。镇南港,将作为你们在南洋的前进基地和庇护所,可以补给、维修,甚至在那里与来自更遥远西方的商人进行初步交易。”
听到“海龙军巡弋”和“镇南港庇护”,在座的商人们眼睛都亮了几分。这意味着官方武力的背书和安全保障的提升,对他们来说,这是比任何免税政策都更实在的好处。
“但是,”崔弘话锋一转,“海龙军不可能保护每一艘商船,也不可能洞悉每一个南洋土邦的微妙态度。这就需要你们——诸位皇家海商!”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海图上那些尚未完全清晰的岛屿和海岸线上:“你们每一个人,每一次出航,都不仅是去做买卖,更是陛下和大晋的眼睛、耳朵!你们需要留意:哪些港口安全,哪些水道危险?哪个部落首领贪婪,哪个国王可以结交?海盗通常在何处出没,他们的老巢可能在哪里?西方来的‘大秦’(罗马)商人喜欢什么货物,他们又带来了什么新奇的消息和物产?甚至,南洋各地的物产、气候、风俗、兵力虚实……所有这些,无论巨细,都是有价值的情报!”
沈舟若有所思:“主事的意思是,让我们在经商的同时,兼做……细作?”
“不全是,”崔弘摇摇头,语气缓和了些,“更准确地说,是‘留心人’。将你们所见所闻,觉得异常、有趣或有价值的信息,通过海贸司设在各大港口的点,或者利用返航的机会,汇总上来。我们会有人专门整理、分析这些信息,绘制出更精确的海图,编写南洋各国风土人情、势力分布的志略,并及时向所有皇家海商通报航路安全预警和新的贸易机会。这,对朝廷,对你们自己,都是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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